初见时,耳报神对这襁褓中的婴儿格外怜爱,在探了邬嫌的身和魂后,怜爱转为错愕。它扬声说:“此女身怀偃骨,腹有白痣,眼含绿筋,有仙命在身,却也有杀伐相,怪哉!” 邬家大怵,这样命格的小孩,当真是他们的么?纵观整个五门,可是前所未有。 一语成谶,后来邬家才知道,邬嫌根本就是当年抱错回来的,后来邬嫌养疫鬼,残害人命,弑杀判官夺位,林林总总之事都在耳报神的意料之中。 只是,耳报神早被带出邬家祠堂,根本无法将这种种说予五门知。 耳报神冷声:“她求仙那日,特地含银锭砸在口,还将甘露叶压在舌下,这两物能解小荒渚的忘醧,不过想来解不了慧水赤山的。成了仙,她来去自如,竟还能再回小荒渚,将一角裂帛塞到我嘴里,本事当真大得很。她果敢狠绝,天生就是做刽子手的命,不论是在小荒渚,还是慧水赤山,都算得天上地下独一份。” 作者有话说: =3=
第97章 能在大小世界间来去自如, 只有小悟墟的塔刹能做到。塔刹的确是被用过的,当时沾在塔上的黑雪便是最不容争辩的证明。 “如此说来,灵命早算到五门会有这样的人?”引玉抬手遮雪。 耳报神好像飞絮,被刮得停不下来, 老气横秋地说:“只是牠没有算到, 邬嫌原本不是五门中人, 而是被抱错回来的。” 它一顿,眼皮往下耷拉, 也不知是何神色,少倾才说:“邬嫌应该是在诞礼那日被下了役钉, 后来她得知自己非邬家亲生, 一心觉得自己无处可归, 一无所有,也正是在那时, 灵命趁虚而入, 蛊惑她养疫鬼、立石像,成了她的再生父母。邬嫌她呕心沥血, 不怕沾染祸患无穷,只为成仙,奔灵命身侧而去,她……的确可恨,却也可怜。” 好像这是引玉第一次听到,耳报神在谈及无嫌时, 提及“可怜”二字。 “你心软了?”引玉饶有兴味地说。 耳报神当即还嘴:“胡说八道,我对她这种穷凶极恶之人, 怎会心软!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省得有人说我以管窥天, 以蠡测海,连看人都看不全!” “也难怪灵命会选她,她恨天恨地,容易恨人,也容易信人,灵命等她已久。”引玉手一抬,对莲升说:“伞给我。” 莲升凭空取出纸伞一柄,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引玉接伞撑开。 莲升与她并肩而站,说:“无嫌诞礼那日,魔气从五门祠堂飞出,可见灵命早算好这一切。因五门与判官有契,世世代代俱是亡魂重生而成,好永生永世为两际海效命。灵命算出有杀伐之命的人会在五门之中,自然以为,那人是各门先辈转生而成的,所以祂才在各家祠堂的灵牌上做了许多印记。不料,无嫌竟是抱错回去的。” “那时吕家扶乩,那附在吕倍诚身上的东西非鬼非妖,单薄到连形都没有,如今看,应当是灵命的念。”引玉领悟,轻轻一哧,“也幸好只是念,否则牠早该觉察到我的所在。” “许是当年留下的残念。”莲升说。 引玉将耳报神的碎花裙往下一拉,省得被风吹起,说:“但那念吃香火做什么。” “念吃香火无用,可吃的香火若是都到灵命身上,便算有用。”莲升半猜半估。 耳报神啧啧称奇,不由得说:“我有过无数猜想,如今看来,就属你们说的最相称!” 它一顿,不禁苦恼:“可如此一来,后人的役钉是谁下的,灵命既然已经找到邬嫌,哪还有这必要!” “最恨五门的当属谁。”引玉倏然抛出一个问句。 耳报神一愣,说:“邬嫌。” “无嫌能给晦雪天众城民下役钉,为何不能给五门人下。”引玉慢悠悠说。 “造孽。”耳报神一顿,又说:“我就知道,我绝不会对她心软。” 莲升把耳报神提高至眼前,说:“之前怎不见你说这些?” “我那时候迷迷糊糊,连邬嫌成了个什么东西,慧水赤山和白玉京是什么都不清楚,如今才捋明白。”耳报神忿忿,“我老人家不如你们,脑筋转得是慢一些,你们却不知道多担待我几分!” “我担待你。”引玉伸手,把木人随意往怀里一抱。 耳报神欲言又止。 引玉顶着风雪走到路中间,四处空旷,只她在祭坛结束后立刻踏出屋门,端的是一身嶙嶙傲骨,说:“早在牠闭关前,这局早就设好,我们都身在局中,被当做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一枚,只是未曾察觉。” “不错。”莲升应声。 引玉四处张望,抬手接雪,“晦雪天的悲惨该结束了。” 这是她曾护佑过的晦雪天,她曾在此枕地望天而眠,如今风雪该停,亡魂都该安息,一切合该结束。 “裙子再给我拉一拉。”耳报神倏然开口。 引玉把木人压在肘间,压严实就用不着拉了,说:“风吹不着你。”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是谢聆。 谢聆急于得到结果,结果不论是好是坏,于他而言都是解脱,他的身心已被磨耗到只剩一个空空的架子,冷风冷雪足以将他打倒。 “你去哪了。”引玉看他神色疲倦,眼下青黑加重,根本又是彻夜没睡。 “我看桃树。”谢聆哑声,又说:“如今是什么状况,怎么祭礼忽然就结束了?” “也不怕将自己的性命看没。”莲升睨他。 谢聆沉默。 引玉虽然不解,可想想这的确是谢聆会做的,她不问桃树的事,只说:“设坛者已经离去,如今该净化整座晦雪天,推翻厉坛,给所有人一个解脱。” 谢聆定定不动,发丝和眼睫很快便结上了霜,良久,他死寂般的心似乎恢复了跃动,问:“那康家呢,康家在晦雪天一日,这里的人便不能安宁,还不是会有亡灵无数,众人还不是不能安生?” 莲升把伞接了过去,她大半个身露在雪外,却把引玉严严实实遮着,淡声说:“这不是死局,春还之日不久矣,康家的命数早就写好了,他们会得到应有的结局。” 谢聆失声痛哭,所有积攒在心的狂浪悲恸,在这一时间全部倾泻而出,他毫无保留,每一滴泪都是曾压抑在心的苦痛。 就好像回到了九岁那年,初来晦雪天时,难过便会哭,不忸不怩,不闪不躲,还是孩儿心性。 屋里,梅望春和柯广原撩起帘子,一颗心也激动澎湃,感慨万千。 梅望春问:“仙姑,那咱们能做些什么?” “就在客栈里。”莲升撑伞和引玉走远,这一趟,去的是厉坛。 引玉顺手把耳报神塞到了莲升的衣兜里,空心木人虽然不沉,却还是将莲升的袖子给坠得扬不起。 耳报神嘀咕:“还说担待我。” 谢聆蓦地迈步,匆匆忙忙跟了上去,眼泪还在流个不停,哭停后在脸上结出一层薄霜。 厉坛之祭结束得突然,康喜名死得也突然,如今康家有的人还在厉坛边上痛哭,有的不知前路在哪,慌慌张张跑远了。 康喜名这一死,康家便成了一团散沙,众人仿徨不安,才真正明白老夫人这几日口中的念念叨叨。 康家的命数要到头了,康家要没了,没有人能得善终! 引玉和莲升到时,那株桃树已压不住底下的鬼魂和僵。桃树摆动不定,似在催促众人离开,可是边上的人沉浸在苦痛中不能自拔,根本无人注意! 一些僵手僵脚的“活死人”从桃树下爬出,在闻见活人生气后,口中流涎不停,木愣愣的眼珠子一转,便朝生气飞奔而去。 不错,飞奔! 此地的僵本就不同寻常,离开桃树的镇压,凶相全露! 康家所有人听见那急匆匆的脚步声,才刚刚抬头,还未来得及逃开,便被尖长的指甲给划得身首分离,血汩汩而流。 死亡来得太快,以至于他们的肢体还有感觉,双耳还听得见声音,一双眼也还算看得清晰,他们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吃的,也知道同伴是如何被掏空的。 他们的头颅被僵勾起,僵用钢齿般的牙凿开他们的颅骨,吸食他们的脑汁,末了便把那头颅丢到一边,生嚼他们的骨头和肉。 厉坛外血红一片,就连茫茫大雪也来不及将他们的尸首掩盖。 那些人一死,他们的魂便离了窍,还未明白自己已成鬼魂,魂灵就被吞去。 康觉果然个个都不得善终,一些人没有走远,那背着康觉海尸体的人被追上,不光是他,连康觉海的尸身都被吃得骨头不剩。 其余走远的也没能轻易逃脱,他们日日生活在一块,沾染彼此的气息,僵便循着相似的气味追去,好似不能饱腹! 引玉提着裙,在斑驳血迹上踏过,放眼望去全是残肢,全是红,天地间好像只余下红白二色。 她看了一圈,转向莲升说:“那些僵好比春苗,滋养他们的只有阴气和怨怒,久而久之,他们也变得凶悍无比。” 这地方的鬼祟饿了太久,刚刚那一场盛宴没能满足他们的辘辘饥肠,如今看见活人,又带着一股阴邪之气飞蹿过去。 莲升抬掌拍开,投过去一个眼神,众鬼瑟瑟发抖,全都不敢造次。她施出金光,点点金光好像化作润雨,降在厉坛上,然而这雨却涤荡不去污浊,此地阴气简直顽固! 引玉想踏上厉坛一探究竟,便被莲升拉住了。 莲升掌心金莲还在旋着,她面色冷漠,眉心花钿化作暗色,哑声说:“石像前那些魂受灵命束缚,难以根除。” “其他的鬼祟能除去么?”引玉顿住脚步。 “一试便知。”莲升身侧立刻绽开金莲无数,朝着四方延伸而去。 可是晦雪天大啊,晦雪天广袤无垠,若要金莲开遍地,莲升怕是只余下半条命! 引玉心跳微滞,忙不迭攥住莲升的袖角,却不敢出声打搅,唯恐乱了莲升的心神。 却见莲升浑身一震,万千金莲蓦地收敛,连她掌心的那一株也有破裂之兆!她一转掌心,再施金莲,眉心花钿渐黑,那是气竭的迹象。 引玉动不敢动,一声“莲升”已酝酿在舌根,她的目光根本不敢从莲升身上移开,只要莲升一吃痛,她便要喊停。 引玉终究是低估了晦雪天遍天遍地的阴邪之气,看莲升冷着脸重重复复施了几次金光,此地阴气竟只减上些许。 在见到莲升花钿溢血时,她终于克制不住,拉紧莲升袖子说:“回神,莲升!” 莲升倏然闭目,万千金莲齐齐熄灭,良久她才睁眼,喉中挤出字音:“太多了。” 她气喘不定,猛地收手,额上一滴冷汗滑落。她抬手朝远处指去,像边咬着后牙槽边挤出声音,说:“从望仙山一路到厉坛,数里之远全是厉鬼,街市和无人的雪原上也全是,如果想彻底净化此地,一人之力难以擎天,还需借助外物。”
303 首页 上一页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