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的是念,千丝万缕的,足够你用了。”云满路看得开。 铜镜一浑,矮墩墩的两个身影彻底不见。 引玉又捏袖拭向铜镜,依旧擦不干净,朝莲升一偎,说:“灵命舍下晦雪天,也许是因为我,牠一定还有后路,不然往后的三十九个魂牠还渡不渡,三十九道法门还过不过?” 她一哧,又说:“牠不会让前面那二十三年白费,竹篮打水,不是牠会做的。” “我早该猜到,是我糊涂。”莲升嚼着冰,寒声说:“如果是平平常常的三个魂,这点功德根本满足不了祂,所以祂选极怒、极悲和极恐,且又是身在慧水赤山卷首的魂。” 慧水赤山这一卷,以晦雪天为首。 莲升勾起耳报神的领子,说:“我疑心灵命消失前就已成魔,魔要渡鬼,好比作法自毙,所以牠痛,无嫌也痛,晦雪天人人皆痛。” …… 在莲升的记忆里,灵命闭关不出的那段时日,天天有女仙前去小悟墟擦拭石像。 这一事,还是灵命闭关前亲自吩咐下去的。 那时莲升在牠身侧,却只见得到灵命一个背影。牠长发披散,单盘起右膝坐在塔刹边,用金钵盛了一碗塔刹里淌出来的水,闷头便喝。 “甘甜。”灵命不回头,却对着身后的莲升说:“三千大小世界各有各的滋味,这么品其实是牛嚼牡丹,还得身在其中,才能了解个中滋味。” 莲升身在塔刹林里,饮的水全来自三千大小世界,而她莲池里的净水,更是从众塔刹中各取一瓢而成,怎会不清楚这事。 “尊者要闭关到几时?”莲升翻了一页经书。 灵命仍是女身,她的女身并不瘦弱纤细,反而丰盈绰态。牠穿衣随性大方,腿脚胸膛半露,许是有禅意在身,并不让人觉得旖旎。 牠掐指细算,然而算来算去得不到结果,索性说:“何时修成,何时出来。” 莲升应声,询问:“可需供宝灯百日?” “宝灯留给有需之人。”灵命温声,静了少倾,又说:“我闭关的这段时日,石像需日日擦拭,万不能沾了污浊。” 往常就算灵命没有闭关,石像也是天天擦,但这还是灵命头次开口叮嘱。 “尊者放心就是。”莲升又翻了一页。 灵命捻着手里的佛珠,那时盘在牠腕上的珠子,不过是寻常木珠,珠子颗颗光滑。牠又说:“擦拭石像的女仙,由我亲自挑选。” 莲升眼一抬,望着灵命半倚在塔刹上的背影,问道:“尊者可还有吩咐?” “半月一换。”灵命捻佛珠的手一顿,说:“一日不可少,亦不可缓。” 作者有话说: =3=
第96章 就算是小悟墟里的佛陀亲自擦拭佛像, 也是按半月之期作为轮转。 莲升并未多想,但还是有些许诧异,问:“尊者此番为什么要用小悟墟外的仙,小悟墟中有佛陀和沙弥无数, 打理石像绰绰有余。” 灵命不紧不慢捻着手中珠串, 用来串珠的细绳竟啪地断开, 木珠四散而逃,滚了老远。 莲升正欲施术将珠子全数拾回, 不料灵命抬手往下一按,作了个制止的姿势。她倏然停住, 索性随木珠滚远, 说:“串珠的绳, 是该换了。” 灵命不恼不烦,把面前几颗未弹开的珠子捡了回去, 连着串珠绳纳入袖中, 温声说:“万物俱有消解之日,强求不得, 将它们用到寿尽之日,不光能成就万物,自己也得以积攒福德,算是有始有终。” “尊者所言极是。”莲升淡声。 灵命那闲散侧卧的姿态也随性,众人看祂,身心如受抵挡, 万不会觉得惭愧,亦不会甚觉冒犯。 牠一招手, 散落在边角的佛珠通通滚回, 被牠纳入袖中, 牠慢声说:“众仙忌惮小悟墟,总以为小悟墟遥不可及。” “众仙对小悟墟的看法失之偏颇。”莲升说。 灵命朝脚下一指,继续说:“但小悟墟就在这里,以前不会走,日后也只扎根在此,只是小悟墟的确离众仙神太远了。同在这白玉京中,小悟墟与众仙神尚显疏远,又如何能通连万物。” 此话在理,小悟墟虽然处在白玉京之中,却与其他四城稍显割裂,归根结底,是因小悟墟权柄在握,久而久之,众仙神必会心存龃龉。 “说得也是。”莲升心存困惑,逐字逐句点在书卷上的手微微顿住,“只不过,尊者是想令小悟墟融进白玉京,还是想让白玉京接纳小悟墟。” “是一个意思。”灵命摇头哂笑,模样温和而大度,“你近日荒疏了课业,竟都悟不通了。” “是我杂绪太多。”莲升眯眼望向天上瑞光,说:“三千大小世界统统都在小悟墟,不听不闻,又疏忽远离众生万物,的确与天意相违。” 灵命颔首说:“不过此事还需慢慢来,忽然大开佛门,于内于外都不是好事。” “尊者如何打算?”莲升垂眼翻书,不卑不亢。 “我决定在此时闭关,正是为了这事。”灵命一抖袖子,袖里窸窸窣窣响,“你安排下去就是。” “我招女仙前来。”莲升捡起地上经卷,不疾不徐起身。 白玉京上任闲职的女仙都被召了过去,平日里连有些资历的都不敢随意进小悟墟,何况是她们。进了那佛门禁地,她们纷纷噤声,连四处打量的目光也变得极为克制。 石像前,灵命背着身端坐不动,面朝着众人的参天石像似乎才是牠的眼,只是那像紧闭双目,如何看得见。 牠从一众女仙中选出了数人,说:“承职一事,我自会上禀至列缺公案,时日……就从我闭关那刻起算。” 众女仙纷纷应声躬身。 第二日,灵命真就闭关了,莲升四处见不到灵命身影,听石像里钟声有变,才知灵命已然入内。 如此一来,小悟墟或大或小的事全落在莲升肩上,她事务繁忙,偷闲不得,等回过神,才觉察引玉已有数日没来叨扰。 惯常之事一有变故,饶是平日里再不乐意,此刻也会心如蚁爬,莲升正是这样。 莲升耳根清净,心却不净,她加倍默诵清心咒,念得舌根近要起茧,还是不见起效,索性随那杂绪在心口冲撞。 头半个月来的女仙不敢怠慢,尽职尽责,倒是担后半月职的女仙迟了三日才来。那女仙来时瑟瑟缩缩,唯恐惹恼了灵命尊,虽说灵命尊慈悲为怀,应当不会动气。 事已至此,女仙哪敢一声不吭,还是得先去莲池边面见莲升,再由莲升领她到石像前。走到问心斋时,女仙眼不敢抬,只盯着莲升如火的裙边,坦白道:“还请上仙责罚,是我耽于玩乐,误了时间。” 莲升没有抬头,手上执着一杆细长的笔,蘸了墨慢腾腾誊抄经书,字迹纤细,笔锋虽然锐利,却也有所收敛。 一些旧经书纸页已坏,是该一字一句抄到新簿上,省得日后多人取走,要么缺角要么漏页,学到的经文不全,领悟不到大意。 莲升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本想将人带过去,可她鼻翼一个翕动,闻到了一股味。 酒香。 这不是白玉京的寻常酒香,闻着又浓又烈,根本就是引玉从凡尘带上来的。 女仙知晓莲升只讲理,不讲情,该重罚的绝不会往轻了罚。她见莲升神色微变,当即打了一个寒颤,压着声问:“误了三日,上仙可否待我擦了石像,再述我罪状?” 莲升眼帘一掀,冷淡目光睨了过去,却不问女仙的罪,只是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喝了酒?” 女仙僵住,被莲升无心无情地扫上一眼,赶紧全盘托出:“是引玉上仙携了凡酒上天,我过路时多闻了片刻,被酒香勾得心神弥乱,又因上仙执意挽留,我、我一时间便忘了要务,在清风台边上醉了三天。” “三天。”莲升说,“她也在清风台上待了三天?” 女仙战巍巍点头,心知莲升和引玉熟识,再说莲升要罚也罚不到仙辰匣匣首身上,索性说了:“上仙她学了一首凡间的曲子,众仙神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倚半躺地挤作一团,全都在那醉醺醺地学呢。” “如今还在?”莲升搁下狼毫,把临摹出来的经书随手一卷。 “都散了。”女仙说。 莲升无意蹭到石头上的鱼食,见鱼食落在池里激起涟漪,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还不及涟漪,涟漪有序,她心大乱。 “上仙带来的酒哪是无穷无尽,一人分上几口,就喝完了,我贪心喝了五口。”女仙小声说,她不想把错都推到别个身上,酒也没错,错的是她贪酒。 莲升神色沉沉地起身,目不斜视往问心斋外面走,说:“随我来。” “领罚?”女仙打直腰背,长吸了一口气。 莲升却说:“擦石像去。” 女仙“喔”了一声,也不知自己失望个什么劲,不过听说法莲执刑时,那冷艳姿态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一次,这么一想,好像她甘于受刑…… 灵命石像的大半个身笼在瑞光下,一双眼紧紧闭上,模样神似已参破世间事。 见到石像,女仙心底哪还敢余有侥幸,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别人不问她的罪,她自个儿诉起罪来。 莲升站在边上,听石像里的钟声有条不紊地响,她料想灵命旷达慈悲,便说:“行了,起身做事。” 女仙窸窸窣窣爬起身,手中现出白披帛,腾身便朝石像挥去,以此擦拭。 此像百人难以环抱,且不说还有参天高,不知要擦到几时。莲升仅看了片刻便径自离开,不回小悟墟,却是往清风台走。 清风台空旷,只一人酒意未醒地靠在上边,手垂出栏杆,食指上勾着个白玉酒壶,可不就是引玉。 引玉昏昏沉沉,一个激灵就醒了,险些把手上酒壶抛下凡间。她把空酒壶丢到腿边,抬掌扇出清风一道。 台下本是白雾茫茫,拨开云雾便见一料峭山巅,正是晦雪天里的望仙山。 引玉半个身倾斜出去,酒劲未散,撑在栏杆上的双臂晃晃悠悠,盯着那嶙峋奇峰说:“埙曲怎么哼来着,怎么记不得了。” 莲升不得不走上前,将那摇摇欲坠的人影捞了回来,怎料那人将计就计,往她身上一撞,撞了个满怀。 引玉目光迷离,懒散醉态哪像是仙,根本就是妖怪,还是专在深山野林里勾人的那种。 也不知她认不认得眼前人,手腕一转,掌中无端端出现一只陶埙,她抵到嘴边胡乱吹了几下。 自觉不成调,怪难听的,她便略显羞恼地抬臂,把陶埙压到了莲升唇前。 莲升嘴边凉飕,方意识这是引玉吹过的。她退开一步,却又没有放开眼前人,省得这人醉倒在地。 “吹呀。”引玉说。 莲升施出金光,借以驱散引玉的酒劲,哪知引玉是故意装醉,酒劲都没了,还浑身绵软地往她身上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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