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赶紧将男子拉开,神色鸷狠地警告:“老爷是为了少爷您好,您啊,回屋歇着就是!” 孙家少爷被架着往屋里走,扬声喊道:“元姐姐不可能喝那沾了毒的水,她成日与姐姐你在一块,你最清楚此事,元姐姐就算死了,咱们也不能让她枉死啊!” 轿子咚咚晃动,全因里边的人在撞。 外边管事的生怕轿中人自个儿撞晕,将个丫头推入帘内,急慌慌说:“定住她,要是撞坏,钱家不要了可如何是好!” 离得远,但也足以看清,这几人神思如常,不像是身中幻象。 引玉气闷,岂料所到之处众生皆苦,她敛了目光说:“看来魔气不是才入的河水,他们心知河水喝不得。” 莲升若有所思地勾起方才被打湿的衣襟,轻吹出一口气,抹去了湿痕。 轿子边上全是人,不便过去询问,倒是那孙家少爷被锁在了房中,独自哀声痛哭。 孙禀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坐立俱不得安,坐了没到半刻就把椅子踹翻在地,躺又躺不舒坦,床褥全踢到地上。 他正哭得起劲,忽然看到桌边站有人,那俯身掀开他茶壶盖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孙禀衣刚要大喊,喉咙便好像被堵住了,边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托着下颌睨他,那面色白得跟纸一样,血色全无,就连纸扎人也没这么白。 他喊不出声,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开,手好不容易碰着门缝,双足便被缠住,唰拉往回一滑。 怎么可能是人!孙禀衣心惊。 莲升施了术把引玉带进屋,她查看了这家人泡茶用的水,水倒是干净,一点魔气也不沾。 引玉本意不是想吓这孙少爷,但不想他把人喊来,索性让莲升把他喉头堵住。她走过去,掖着裙弯腰,说话腔调绵软无力,果然像活死人,“问你点事。” 孙禀衣被吓得不成样子,他爹害人在前,他一心觉得会遭报应,如今可不就把鬼招来了。 引玉又说:“我们不是鬼,莫怕。” 孙禀衣一颗心还吊在喉头,腹诽不是鬼,那就是妖,妖鬼说话哪里能信! 莲升转身走近,弹指施出金光贯入孙禀衣的眉心,说:“不害你,你如实说就是。” 金光贯体,孙禀衣狂跳的心忽然静得无与伦比,耳边似能听见郎朗禅音,他恍然大悟,怎能是妖鬼,分明是神仙! 这世道上神佛久不降世,孙禀衣怔了许久,回神时热泪盈眶,不往外爬了,而是跪坐着伏地不起。 莲升终于去了术法,问:“山下溪水有毒?” 孙禀衣摸向脖颈,试探般咳了一声,觉察自己又能出声后,才作答:“是有毒!不过不止溪水,就连绕山的河流也是,喝一口就能让人失去神志,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喊打喊杀,六亲不认。” “幻象。”引玉笃定。 莲升又问:“从何时开始的?” 孙禀衣看似只有十六七岁,脸颊还略显圆润,仰头时抽噎回答:“自打我出世起,就没喝过河里的水。沿河家家户户几乎都挖有水井,井水较干净些,平日洗衣做饭都是用的井水。不过也有些人家,好不容易挖好井,才知道自家地底的水同样喝不得。” 他心急,字音咬得含糊,连忙又说:“有些个想害人的,会取河水偷偷作恶,害得他人中邪,成为众人刀下鬼!” “人比恶鬼凶。”引玉字字停顿。 莲升沉默少顷,问道:“河水流经何地?”她怀疑一溪翠烟有变。 大事不妙,她们正是为取天净水而来,要是一溪翠烟出了岔子,还不知净水还取不取得到。 引玉心跳如雷,慢腾腾开口:“可别白走一趟。” 孙禀衣想了想,吃力地说:“我没太出过远门,只知道河水流经褚城,过千寿坡,还途经一溪翠烟外沿。” 引玉反倒觉得理应如此,灵命万不会让人找着天净水,牠早该到过一溪翠烟。 她冷笑,说:“也不算白走,那一溪翠烟我们是非进不可了。” 孙禀衣心如火烧,长吸了一口气,嗓音颤抖地问:“二位是神仙吗,是不是我这两日虔心祈祷,将二位祈来了。” 到底吓着了人,引玉不想败他兴致,索性问:“你有何盼求?” 孙禀衣一听这话,双眼精亮,忙不迭开口:“元姐姐没有发疯,她是被人冤枉的,发疯的是我、我爹,他叫人把元姐姐丢进井里!” “他为何要冤枉你元姐姐。”引玉坐到桌边,见那孙禀衣还跪坐在地上,那股莫名的悲戚又涌上心头,招手说:“起来,膝下有黄金,则能轻易跪人。” 孙禀衣瑟瑟缩缩地爬了起来,不敢与神仙同坐,就在边上拘谨站着,捏着抹泪的袖口已湿了一半,说:“我不知道,他说元姐姐中了邪,还要害我姐。” “何时被推到井里的?”引玉轻叩桌子。 孙禀衣半晌没吭声,眼泪溃堤,许久才哑声回答:“昨天夜里。” 如今是傍晚,近一日过去,人怕是早就没了。 引玉看向莲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莲升淡声:“无力回天。” 孙禀衣揪紧了袖口,本想将哭声憋至心底,不料仅是一个张口,便止不住嚎啕。 “你姐姐明儿出嫁?”引玉问。 孙禀衣往心口锤了几下,大喘气道:“嫁去钱家,我姐不想嫁,可、可……”他哽咽着,想到旁人那一句“都是为他”,他愧疚又能有什么用。 他眸光闪动,猛地咽下唾沫,一鼓作气开口:“我知道人死如灯灭,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坏了规矩,我、我恳请两位仙姑把元姐姐的尸体从井底捞出来,尸骨本就寒凉,泡在井里该多冷啊。明儿姐姐出嫁,我需随行,花轿要路过那口井,仙姑……仙姑可否在此将就一夜,明日我设法为仙姑指路!” “不是难事。”莲升寻思着天色将暗,就算她不疲不乏,引玉也是会累的。 孙禀衣终于挤出一丝笑,差点又要下跪,但双膝被金光托住,跪也跪不得,他只好道:“多谢仙姑!” 引玉坐在桌边,蘸着茶水勾出简约线条,山是山、水是水,随后圈出一个弧,指着说:“一溪翠烟。” 莲升撑住桌边,微微低头去看,说:“一溪翠烟里魔气不散,灵命定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里边的凶险未必是你我应付得了的,如今到了荒州地段,更是要谨终如始。” 孙禀衣走不是,站也不是,这屋就这么点儿大,听到后讷讷地问:“两位仙姑要进一溪翠烟?” “进去取些东西。”引玉好心回答。 孙禀衣踟蹰不定,还是开了口:“我姐是在一溪翠烟边上被逮回来的,她、她原先想舍下孙家逃婚,那地方的雾障也有毒,路过时一刻都不能松神,捂在口鼻前的湿布稍稍一松,都会中邪。” 他慌忙又说:“元姐姐曾叮嘱我数回,她自己也一定不会掉以轻心,都是我爹,我爹害人不浅!” 夜里,孙家的人几次来敲门,有孙小月前车之鉴,生怕这小少爷也翻窗撬瓦地跑路。 孙禀衣不好意思睡榻,蜷在角落昏昏欲睡,听见那敲门声便一个激灵,连忙开口应声,生怕外边的人忽然闯入。 引玉伏在桌上,一整夜只睡了不到一刻,她舒坦惯了,吃不了这丁点苦头。若非有莲升在边上揽着,她自个儿晃晃悠悠,定会晃到地上。 白日爆竹一响,唢呐铜锣起奏,孙小月也该走了。 孙禀衣跟在轿子边上,手里提着只半死不活的鸡,一路洒血。他目光闪躲,时不时就往远处瞄,惴惴不安跟着身侧的人诵吉。 引玉和莲升沿途跟着,忽然一道罡气飞近,锐不可当,却不挟杀念。 莲升扭头,剑光斜入眼帘,只见长空中剑影无痕,两人飞身而下,其中一个怀抱木人的,是谢聆。 作者有话说: =3=
第99章 两人急旋落地, 耳报神才尖嚷出声,就被谢聆贴了一道符。幸好远处的唢呐铜锣声足够响亮,盖过了这声尖叫。 到底是木头身,谢聆没留情, 拍得干脆利落, 啪地就把符按到了耳报神的脑门上。 耳报神不能出声, 木眼珠转溜不停,忍不住腹诽, 这是把它老人家当成邪祟来镇啊? 以前在小荒渚时,它过得有多风光, 如今就得有多落魄, 那时好歹还被当做家仙, 如今却只是个不起眼的玩意儿。 耳报神委屈,眼睛一转溜, 就看见了引玉和莲升, 寻思着还不如跟在那两人身侧,至少不用被贴符! 见到谢聆, 引玉心觉诧异,说:“照谢聆的脾性,他不会走开才是,且不说那桃树还在厉坛上,他能忍住不去多看?总不会忽然想通了,不念谢音了。” “绝无可能。”莲升神色微沉, “他边上那人是谁。” “不识得。”引玉说。 谢聆离开晦雪天不假,但他眼底还有郁色, 想来心结未解。 此事免不了一番解释,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到莲升的质问。 莲升神色不悦,冷声问:“不是令你留在晦雪天么,如今满城是僵,你的道义何在,就连厉坛上的桃树,也不管顾了?” 桃树。 听见桃树,谢聆瞳仁微缩,急慌慌垂下眼说:“就算是祭坛时刻,我也在远处守望,怎会不管不顾。” 引玉打量起谢聆身侧的修士,那人神色冷淡,一看就是只痴于修仙的。她下颌微努,半是打趣,半是试探地说:“他怂恿你来?” 只见薛问雪寂冷目光一敛,神色间露出少许激动,他举剑拱手,说:“你们一定就是谢聆口中的仙姑,敢问二位可有兴致一同论道?” 莲升未置可否。 “不论道。”引玉拒绝得万分干脆。她看耳报神双眼都快转出火来,干脆将它从谢聆怀里拎了过去,说:“我们还有要紧事。” 远处送亲的已经走远,谢聆伸手撕下耳报神脑门上的符纸,说:“得罪。” 他这才得以解释:“这位是我的故友,薛问雪。他觉察晦雪天鬼气浓郁,进了城才追踪到我的行迹,遂寻了过去。” 耳报神入了引玉的怀,一听到那声“得罪”,什么气话都懒得说了,简直好哄。 薛问雪再度拱手,被拒了也不恼,试剑论道本就得两相情愿,否则如何问心。他主动说:“在下斩妖问道时路经晦雪天,方从谢聆口中得知,二位要进一溪翠烟,是我执意邀他前来。” “何故前来?”莲升言简意赅。 “我到晦雪天前,恰从一溪翠烟边上路过,只见翠雾中魔气浓浓,实在不宜涉足。我忧心二位道友不清楚魔气一事,临到雾障前才思索应对之策,就好比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为时过晚!”薛问雪面色不改,说得倒是真挚,“所以我才邀谢聆前来。” “此事,我们的确才刚知晓。”引玉若有所思。
303 首页 上一页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