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就算封锁白玉京,也要用雷劈她,不管那雷原是要劈她,还是劈灵命,都足以见得天道的怒气。”引玉慢声说。 莲升颔首,没关门,反倒走了出去,回头说:“该让那戏班子走了。” 引玉窸窸窣窣地穿好衣裳,捏紧衣襟说:“我也去。” 整个戏班子挤在一间房里,宁愿席地而坐,也不愿分开,这伙人当真被康家吓坏了,夜里听见敲门声更是大气不敢出。 “是我。”莲升说。 屋里,本要把窗支起的霍金枝松下一口气,赶紧扭头说:“给仙姑开门。” 是霍兰妗开的门,她连忙抬手说:“仙姑里面请。” 引玉走了进去,庆幸当初店小二给安排了个大房间,否则这么多人挤在一块,怕是要闷死。 见仙姑进屋,不管是地上坐的,还是躺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全都起了身。 已是后半夜,此时敲门哪能是好事,霍金枝心都提到嗓子眼,哑着声问:“可是康家找来了?我、我看窗外有不少康家的人,康家是不是知道我们躲这来了,我们再在这,会不会连累客栈?” “如果是为了找你们,那些人犯不着跪在雪中。”莲升说:“这几日康家许是就要封堵城门了,你们如果要走,就趁此时。” 霍金枝心慌意乱,差点没站稳,幸好有白泠湘在后面抵着她的肩。她转头往后看,与白泠湘相视一眼,说:“太快了,我们还……” “还没找着恩人?”引玉问。 霍金枝犹豫着点头,苦涩道:“岂不就白跑了一趟。” “再不走,往后康家要逮你们,我们可就保不住了。”莲升直截了当地说。 屋里霍家班的人怛然失色,谁会想往康家手里钻,那康家可是坏到连心肝都是黑的! 边上有人说:“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要是在这丢了性命,往后要怎么找恩人?” 闻声,一群人纷纷开口劝阻,全都成了惊弓之鸟,连听见大雪压塌屋檐,都止不住发抖。 本意是来找恩人,霍金枝哪料到会把自家戏班子害到如此境地。 白泠湘站在她的身后,见状微微摇头,挤出干涩的声音说:“妹,咱们算了,要不是两位仙姑出手,我们又怎么活得到现在啊,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往后日子还长着,什么时候来晦雪天不行?再说,两位仙姑的恩,咱们也没还啊。” 霍金枝扶着桌,心知两位仙姑不喜受人跪拜,微微躬身说:“的确不能愧对了仙姑的好意,多谢仙姑搭救。” 莲升暗暗看向白朝阳,果不其然,白朝阳还在捂着胸口,掌心下定藏有东西。 “无妨。”她平静道。 白泠湘抬起窗,一双眼被风刮得差点睁不开,在看见楼下的人后,忙不迭缩了头,着急问:“可是咱们怎么走,屋外全是康家的人!” “不必操心。”引玉说。 霍金枝沉沉叹出一声,目光闪躲不定,说:“那便依仙姑所言,仙姑已保我们两日,切莫再让仙姑为难,都把东西收拾收拾,今儿……就走吧。” 众人纷纷收拾起衣箱,在整理行囊时,有人无意撞上了背篓。背篓一翻,那双腮绯红、穿红戴绿的人偶滚了出来。 人偶眉心的念果然消失了,如今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人偶。 霍金枝僵住,连忙说:“别看,赶紧将它扶起来。” 边上的人紧闭双眼,蹲下摸索着,赶紧把人偶扶了回去。 引玉故意问:“你们的祖师爷显过灵么,上次你们连戏台都被康家砸了,却不见它现身。” 霍金枝见背篓已被立起,拍了两下胸口,把气拍顺了,才惆怅道:“听祖辈的人说,祖师爷是现过身的,穿着一身戏袍,说话跟唱曲似的。自打我们这辈接手,就从未见他显灵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们供得不够好,又或者……神仙已不在世。” 白玉京都成了那样,神仙能显灵就怪了。 引玉索性不再发问,转身走:“你们先收拾着,我到外边看看。” 霍金枝连忙说:“仙姑小心些。” 众人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所幸他们原就只打算在客栈小住两日,东西未拿出来太多,整理起来也轻松。 引玉下了楼,莲升却没跟上去。 屋中,莲升掌心一翻,一些金珠美玉躺在掌心,在昏暗烛光中闪闪发光。 霍金枝忙着整理衣物,若非莲升把手伸过去,她还注意不到那些贵重玩意。 她怎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推起莲升的手说:“仙姑使不得,我们恩情难还,可不能再收这些了。” “拿着,路途遥遥,莫要枉费我一番好心。”莲升说。 就好像在厚雪下掘到了一撮未灭的火,霍金枝眼眶温热,哪料这看似最冷心的仙姑,竟有着这么柔软的心肠。 “日后别忘了再来。”莲升又说:“手伸过来。” 霍金枝伸了手,被一捧冰冷的金珠宝玉烫着手心。 “等晦雪天春还再来。”莲升转身。 于晦雪天而言,“春还”二字,遥比水中捞月。 霍金枝一时竟不知,仙姑是不是不想他们再来,嗫嚅道:“春还,那得是何时啊,我们这一走,还能见得到二位么?” “再过些时日,雪就该化了。”莲升推门出去。 路过“听宵雨”,莲升微微停顿,察觉屋里没了生气,不知谢聆又上哪去了。 楼下静凄凄,引玉连灯也不点,所以远远只看得见一个漆黑的轮廓偎在桌边。 “你要怎么哄他们把东西拿出来?”引玉托着下颌问。 莲升坐了过去,抬头望向悬梁,说:“再等等,总会拿得到。” 少倾,楼上传来脚步声,下来的似乎只有一人。大抵因为没有点灯,那人走得格外慢,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挪。 那生气有几分像白泠湘,但又比白泠湘更有朝气,稍一分辨,便知是白朝阳。 白朝阳虽有二十多岁,但平日里没少被照料,脾性又并非飒爽活泼,见到人便瑟瑟缩缩,下楼后半晌没吭声。 引玉发话:“他们让你下来的?” 白朝阳点头,慢吞吞走近,捂着胸口说:“是霍师父让我下来,她让我问您二位,是不是要在晦雪天驱邪伏鬼。” “算是。”引玉看着他。 白朝阳万分不舍,眸光一直落在胸口处,他沉默了良久才松手,把一枚连着红绳的玉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双手奉上,说:“霍师父让我把此物送给二位,这是能消灾辟邪的佛像,曾为我们挡过不少大灾小难,望二位仙姑能顺利驱走邪祟,在春还晦雪天之时,我等必会如约归来。” 玉雕的佛像单膝盘起,头发披散,一只手随性抵地,一只手捏起法印。 这才是灵命的像。 作者有话说: =3=
第86章 不论是厉坛下的那一座, 还是晦雪天遍地的双面佛,都不是灵命,如今这不及巴掌大的玉石,才是灵命的像。 看见的一瞬, 引玉那些关于小悟墟的记忆, 又跟抽枝拔节般统统复苏。她好像回到了白玉京, 身处灵命石像前,看得到石像的里里外外。 如今白朝阳手里托着的玉雕, 和那尊像几乎一模一样,活像是用术法变小又漆了色的。 莲升愕然, 猜到那物什是灵命所赠, 却不曾想过, 竟然是灵命的像。 “你师父,为什么不亲自下来。”引玉望向楼梯。 白朝阳展开的五指又合拢了, 他万般不舍, 不太想送出去,讷讷说:“因为玉是我的, 合该由我亲手送出。” “你的?”莲升伸掌,并不同他客气,“此话怎讲。” 白朝阳不愿割舍,但看莲升手都伸过来了,犹犹豫豫张开五指,双眼定定下视, 说:“说来话长,我、我想想该从何说起。” “舍不得送, 为何还要下来。”莲升淡声。 白朝阳气息微急, 掌中佛像的玉质看起来平平无奇, 雕工还不如柯广原好,只比小悟墟里那好像粗制滥造的石像要精细一些。 “收回去吧。”莲升以退为进。 白朝阳直勾勾盯着手心的玉雕,后牙槽一咬,还是给了出去,刹那间,神色变得萎靡无比。 他松了牙关,说:“我也是听来的,那时我尚在襁褓,是一位俗家弟子送我的,正是他,救了我娘和霍师父。” “俗家弟子?”莲升手心微沉,抬臂打量起那巴掌大的玉雕。 是有些重量,却不足为奇,就像灵命本尊,已在她心底惊不起太大的波澜。 那时恰好入冬,戏班子惨遭大雪封山。 他们这戏班子,从师祖辈起便居无定所,哪儿有想看戏的,便在哪儿搭台子唱戏,天南地北全是他们的足迹,哪里都能当家。 那年戏刚唱完,雪下得突然,那鹅毛大雪一落下,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路就被封死了。 要说是雨,倒也正常,偏偏那样瓢泼落下的,是雪啊。便是因为大雪突如其来,又下得大,使得那劈头盖脸砸落的不像雪花,反而像是有人倾了数床棉絮。 按照往常,雪得下上好一阵,才能封堵道路,那日不过是一个时辰,山上山下便皎皎皑皑,埋了山路,乱了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妖,戏班子惶惶不安,都觉得这地方遭鬼了。 更坏的是,沿途屋舍极少,荒山野岭,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着。四下寻不到人家,他们只能露宿山林,在马车上将就一宿,待明儿天亮了,再看看那路能不能走得通。 那时候,戏班子当家的还不是霍金枝。 霍金枝坐在马车上,撩了帘子往外看,被那风一刮,两眼又干又涩,赶忙把帘子放回去,问:“这山林里会不会有猛兽出没,咱们在这安全么?” 老师父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他年岁已大,又因为病过一回,耳朵已不是那么好使,扯着嗓子问:“什么——” 霍金枝只好说:“你们替我给师父传话啊,我这么干吼哪里行,把嗓子喊坏了可怎么办。” 有人挨着老师父的耳朵传话,老师父抱起胳膊,有气无力地说:“不然还能怎么样,如今天不好,只能在这林里歇一夜,豺狼虎豹约莫是没有的,在外边跑了十来年了,什么地方没睡过,你们还怕这些?不过,这几日幸好有大师哥护佑,登台都还算顺利”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起话,一时半刻说不完,这儿扯一些,那儿又侃几句,光凭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聊个天荒地老。 边上的人听得昏昏欲睡,没一个人应声,老师父也不恼,反正他耳朵不好使,就当别人应了声,只是他没听见。 当时雪大,风也大,下了马车的人就算抱作一团,也会被风吹跑。 马车也变得不好避风,要不是绳子拴得够紧,也许连车带马都会被掀上天。 半夜里,霍金枝忽然周身发烫,神志混沌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边上的人挨着她,还以为梦里的火炉化作了实质,等睁了眼,才知霍金枝快要被烧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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