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五觉得是因为她身上煞气太重,鱼都本能地不敢靠近。 兰景淮不置可否。 转机出现在三日后的下午。 兰景淮午觉睡醒,又出了门,一路光明正大闲散逛出了皇宫。 南霖向来景色好,但在她眼里乏善可陈,单调又无趣。进了城,目光随意四处瞟,精神却都集中在后宫的窥探灵眼上。 不多时,她脚步一顿,转身往回走。 眸光微凉,滑过一缕暗芒。 “终于忍不住了。” … 白烟如绸带自香炉中袅袅升起,一封信在桌案上化作灰烬。 女人安静坐于椅上,换下平时的青袍,穿着一身素衣,眼眸轻阖,幽寂如雾烟。 她在等一个人。 遥遥的,远方传来规律的碎步,声轻而迈步谨慎。 秦姝之睁开眼,目光越过未关的房门,落向院中不请自来的素白宫装女人。 妍艳,绮丽,娇媚;阴狠,恶毒,仇恨…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糅杂。 她们无声对上视线。 宫服繁而不耀,女人姿态端庄,步伐不急不缓,礼仪无可挑剔,径直走进房门。 提前得到过示意的侍卫并未阻拦。 一进门,女人对着前方的秦姝之,端正地跪下了。 情节仿佛重演,三日前是李世昌,三日后是她。 穆忆柳,南霖先帝最喜爱的贵妃,无上尊贵,荣宠之至。 霞姿神女落凡间,倾意于我南霖乾; 如需夺得其心爱,至尊之首纳心尖。 杨柳依依,忆思佳期; 满堂红绸,帝王俯首。 穆贵妃与南霖帝的爱情故事,乃是一段在南霖民间传唱多年的佳话,虽然他们之间并未诞下一子,却不曾有损其半分美好。 提及后宫,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穆贵妃,而非秦姝之那位逝世多年的生母先皇后。 那个温雅的女人,令她明白死亡有时不似灯火熄灭,而是陨落一颗星星。 大家抬头,看到天边滑过一颗流星,当尾迹消失,夜空依旧群星闪烁,璀璨寥廓。 一个被遗忘多年的已逝之人,仍能霸占着皇后的位置,让受宠的穆贵妃至今也只能是贵妃,缘由仅是皇后的女儿叫秦恕。 秦恕是南霖皇族的未来。 她并不知道穆忆柳这些年是如何看待她的,是否垂涎那近在咫尺却遥若天边的后位,是否怨怼地希望她不曾存在。 但她知道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第14章 穆忆柳俯首叩头,发饰玎玲,重重磕于地面。 “东昭人丧尽天良,残暴无道,屠戮南霖皇族十余人,旁戚数百人…未亡人穆忆柳以性命祈求陛下,立即出兵围剿景淮帝,复我…南霖皇朝!” 裂眦嚼齿,字字泣血。 秦姝之目如无波古井,俯视着她。 见其屈身而势弱,宫装沉重将其裹挟,堆散于地,似一团缠绕无数亡魂的森冷白绫。 南霖先帝是否曾真心全意爱着这个女人?还是也有一部分是为塑造深情好形象,提高民间声望? 她猜不透,父皇从不会对她谈自己的心思。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就能看透。 穆忆柳深爱着南霖先帝,爱如性命,失之欲狂。仇恨是最毒的烈火,仇人不死,心即自焚,痛苦难当。 可她…… “恕难从命。” 女人猛地抬头,眼欲滴血,怨如恶鬼。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连声质问。 秦姝之淡淡垂眸,“秦恕无能。” 穆忆柳神色变幻,直起身跪坐,不可置信般低笑:“无能?” 秦姝之不语。 她盯了她半晌,突然仰头疯癫狂笑,似听到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无能!你无能啊……” 可随即眼神一厉,面目几近狰狞,凄厉嘶吼: “你秦恕无能!?” “我南霖圣女,皇族供奉的未来,轻易得百万信徒虔诚之心,竟会对我说她无能!秦恕,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大口喘着气,恶狠狠盯着她。 可秦姝之太平静,堪似一片死水,溅不起半点浪花,“我不过筑基,于金丹期修士相比,如何算得有能。” 穆忆柳咬咬牙,尽力平缓气息: “我可不是李世昌那傻子好糊弄。陛下真心待我,你所知的,我自然也知;你有的情报部,我也有。” “你的暗卫队个个精英,十日便已聚集上万修士,合该已传信于你,正在等候命令。可你为什么偏偏不肯下令出兵!?” 此番之言,很快便会通过院中那些宫人传入各派之人耳里。 可是谁在乎呢。 这些消息,有能者早已得知,无能者亦无需在意。 秦姝之眉目微垂,一点朱砂似血红,自显圣者慈悲,轻喟: “逝者已逝,只为诛一人,不该以万人性命与之殉葬。” 穆忆柳赤红着眼凝视她,惨笑摇头: “难道是囚困于此无法入世,让你这双怜悯众生的圣眼都看不清世间惨象了?东昭军是如何攻打侵占我国土的,你出去瞧上一眼…那混着血肉的泥土,流离失所的孤儿,无数聚集城外的难民,你都不肯去瞧上一眼吗!!” “我知道你并不喜我这独占你父的狐媚子,而我平常待你也不如何,便不会提甚往日情分。可虞妃呢?灵妃呢?还有她的儿子小秦安常爱往你那跑,他们对你多么好,你该看在眼里的!” “可如今灵妃与一双儿女皆死于东昭人之手,小秦安才十四岁……虞妃无子侥幸逃过一劫,却至今躲藏于殿内不敢踏出门一步,郁郁憔悴,眼看命不久矣!” “还有你那战死沙场的父皇,哪怕你心中对他怀有怨怼,可他到底是你父亲!将血海深仇弃之不顾,任由国家落入他人之手,却只顾忌那几万人性命?如此心慈手软,如何对得起他对你的多年栽培!” 气喘吁吁间,她语气又软下来,苦苦哀求:“姝之…你分明有能力的,那数万修士如信仰圣神般信仰你,只要你下令,他们哪怕明知必败也会死战到底…我不怪你不战而降,可如今情形不同了,景淮帝孤身一人,只要你肯出兵,一定能赢的……” 女人椎心泣血,恸哭断肠,可竟难撼秦姝之神情的半分动容。 万千祈求铸圣像,疾苦难触石头心。 这世间众生,落入那双无波眼,仅剩已死之人与将死之人的分别。 她眉含缥缈的悲悯,弗如默立于生与死的交界,话语无情:“父皇乃自种因由,自尝恶果。命定一劫,既无可度,何苦过于执着。” “此言,于你亦可作提醒,苦厄源执,执念不消,性命终陨。” “…你什么意思?” 穆忆柳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呲目欲裂,近乎癫狂:“你是说他本就该死!!?秦恕,你这个被挖了心肝的女人,他是你亲父啊!!” 她掏出袖中匕首,猛地起身朝她冲去,恍若疯魔。 “我要杀了你!!!” 她太痛苦,理性摇坠着于顷刻间彻底坍塌,所以她没问——他所种之因,乃何事。 若是她问了,秦姝之或许也答不出。 因为那可追溯的,太久太远了,缠绕的往事也太多了。 如今的局面之下,每个入局之人身上都伴着数不清的因果,只不过独秦姝之与兰景淮最为醒目罢了。 匕首携着冰冷的流光破风刺来,秦姝之无动于衷,漠然视之。 万般痴缠,皆为因果。 死局难改。 一缕猩红忽从上空闪下,如雾似影,落至疯癫的女人身后,苍白的手掌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遽然穿透其胸膛。 细臂穿胸而过,手里握着一颗鲜红的心脏。 穆忆柳眼眸瞪大,瞳孔紧缩一瞬,又极速散焦。 她动了动唇,涌出大口血液,说不出话,只无声念出两个字。 秦…郎… 怨恨,狰狞,不甘,在死亡的一瞬间尽数被剥离,一片空白。似恶鬼的怨气散尽,露出最本真的面容,娇媚而干净,如花聚形。 扑嗤—— 心脏在纤白如苍月的手心挤压,爆裂而开,碎肉扑簌簌落下。 兰景淮抽出染血的手臂,笑靥如花,弯眸看着气绝的尸体倒下,仰躺在血泊和碎肉里,明艳失神的面庞带着最空茫的纯真。 “竟然这般痛苦,真叫人于心不忍,我便毁去你痛苦的源头。到了下面,记得感激我哦。” 纯粹天真的残忍,着实叫人不寒而栗,丁小五打了个颤,一时失语。 兰景淮沉浸于杀戮带来的快感中,绕着尸体漫步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真美啊,伴着满地的玫瑰花瓣而死,比你的下属幸福多了。” “美人的消逝就该如斯惊心动魄。” [……疯女人,变态。] [你如果出生在我这边的世界,必然是个魔修。] 不再像往常咋咋呼呼,而是两句陈述。 丁小五极度耻于与这样的人为伍,语气难掩的懊悔与厌恶,恨不得就地绞碎她的灵魂,让天地间少一个祸害。 可她不能,更不会。因为她有自己的职责,她没有资格这么做。 兰景淮微挑眉头,红唇边噙着傲慢的淡笑,眸光疏狂而凉薄。 “评价真是客观,可惜没有奖励。” 随口的敷衍,无所谓系统态度的转变,她轻甩了甩滴血的指尖,一个清洁咒驱散血迹。 这么正派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威胁呢?她警惕之心已然稍散,之后无需再急于试探了。 转步走到秦姝之身旁,半坐上桌案,贴近抬手,勾住她单薄的肩膀。 几乎脸贴脸。 “吓到姐姐了吗?她可真坏啊,幸好我提前躲在了屋顶上,不然姐姐被她伤到可怎么是好。” 语气全是矫揉造作,长睫微敛,阴影洒落,掩着眼底的真情。 秦姝之面无波澜,敛下眸,淡声道:“既然陛下都听到了,便为后宫的妃子们寻个好去处如何?” 她不提军队,不提兵临城下,只提后宫中那些可怜的妃子。 “不如何。” 秦姝之抬眸。 兰景淮表情无辜,笑吟吟道:“你知道的,我这人懒得很,最不喜欢动脑子了。” “所以…” 她起身走向大床边,抱起了一堆奏折,转身回眸粲然一笑,将其全部放上桌案,“那些妃子你想如何安排便如何安排,至于这些奏折,也请姝之帮帮忙咯。” 秦姝之:“……” 她看着两摞半臂高的奏折,一时沉默,顿了片刻后开口: “你似乎很自信。” “嗯?何出此言。”兰景淮挑眉,明知故问。 “无惧失权之人,应是自信。”秦姝之轻声应着,伸手取一本奏折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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