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会做正常的事情。”李好好像是在给我保证,又像是在解释她为什么不经过我允许就脱掉防护服。 在她看来,这也算是一种正常,这种自欺欺人的保证也让我安心下来。 抬起手,我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好好抬着脑袋让我摸得更结实一点,趁机又说:“回去露营吗?” “我试试。”
第18章 蛀牙之国04 “我真的不能进去吗?”李好好站在楼梯口往下张望,我用身子一挡,拒绝了她。 我独自进入冷库,赵辛衍与林不秀换了个位置,还在冷库里你追我逃。我绕过这两具尸体,拿出两包酱包过期的红烧牛肉面夹在胳膊下,取了还剩的一点咖喱牛肉。 这几个动作像战前,抬手爬低,在厨房中把食物弄好。 李好好在门口迫不及待,在野外成功抛弃防护服之后,她决心和我对抗,将一种新的正常灌输给我——防护服挂起来,一具具防护服像有人在里面,墙面上摇摆着一整个哨所的防护服,某一条裤腿遮着我们的公示栏。 我拿出来的东西超过她的理解,她探头探脑的。 我说去烧水,带着热水壶。 李好好问热水壶在哪里。 我还没有正经带李好好出去过——在哨所之外的地方进食与喝水都有特别规定,但后来我出去的时间变短了。 我把东西放下交给李好好,独自上楼,开了杂物间的门。 水壶放了很久,落了一点无伤大雅的灰尘,两层内胆让它显得臃肿,几乎像个小桶了,还有提手。 装好热水,把咖喱牛腩放进锅里炖煮。 李好好对着红烧牛肉面的包装高兴着:“吃这个?” 包装袋上,一双筷子从满是牛肉的碗里挑起面条。 我指了指下面:仅供参考。 李好好:“什么意思?” “意思是里面的不是这种东西。” 李好好瞪大眼睛,但是她那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包装袋和里面的食物应该是个什么关系,我以为她在困惑,主动解释:“是欺骗。” 我如此坦诚欺骗,李好好瞪着我。 但方便面不是我生产的,是厂家在欺骗,我迎着这个目光,李好好回过味来:“补给员骗你。” 也不是补给员生产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李好好形容战前的食品工业,包括她吃的那只咖喱味烤鸡也是差不多……但我才疏学浅,也不擅长表达。 只能说:“也不是补给员的错。” “是他们的错。”李好好很平静,拎走我手里的热水壶,把两个袋子一角叼在嘴里,跑去厨房,用小指勾着四根筷子跑出来。 “不是补给员的错。”我以为她没听清。 李好好在门口回过头,非常严肃地咬字:“是,他,们,的错。” 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补给员。 “他们是谁?” 但李好好已经甩掉鞋子跑了出去,我捡起鞋子放在门边,回望哨所的这两道门——想了想,还是关紧了,把李好好的软底拖鞋整理好。 她站在院子中——如果哨所到门口的这段距离叫做院子的话,抱着手里的东西跑来跑去,在车库前面的平地上停了停,钻进车库。 再出来,她拎着我们的盖车布,上次在上面晾衣服,这次她铺平,把东西毕恭毕敬地排列整齐,把热水桶沉甸甸地压在防水车布的角落,自己跪坐着看这两个袋子,再做了个“请”的动作。 没有穿防护服,不通过目镜看四周,我停了片刻,从车上拿下铁锹,沿着铁丝网走了一圈,铲掉一些钻进来却被烧焦的动物尸体,再回来,李好好趴在防水布上用手指刮牙齿。 “又在打仗?” “嗯,一会儿不管,就会打起来,不知道他们打什么。” 我让李好好进去把手洗了再出来,撕开包装袋,忽然想起忘了跟她说取个碗出来。 算了,我把面饼掰成两块,打开水壶的盖子,把包装袋也一起放进去。 塑料袋里的泡面,酱包,脱水蔬菜包,依次放入,倒上热水,我把塑料袋封口用手捏住,李好好冲了出来。 她闻到了香气,非要我把手拿开给她看,但我存心不给看,李好好就对着热水桶散出来的热气发愣,看见还有另一包,立即皱起眉头:“你只给自己吃。” 我没有吭声,认了那个吃独食的罪名,李好好开始研究包装袋,拆开,眼睛往里看,掰了一块作势要扔到嘴里。 我看着她。 她把那一块放了进去:“小气。” 时间差不多了,我松开手,香气一股脑地往外冲,李好好瞪着我的手,我让她拿起筷子。 硬面饼变成面条的神奇让李好好吃面的动作轻柔了很多,挑起一根,掀着嘴唇去捞面条的末端,细嚼慢咽地品尝了一下,笑弯了眼,捞起另外好几根填进嘴里。 我拿过另一包,拿出她掰开的小碎块放在嘴里咀嚼。 咯嘣咯嘣的脆响,但放太久了有些变质,不是特别香。 李好好恨不能一个眼睛看面条另一个眼睛看我,看我吃立即着急,认定我手里的更好吃,但又舍不得手里的,立即囫囵着往嘴里塞泡面。 我把那一包也递过去,李好好一顿,狐疑地松筷子,慢慢咀嚼。 或许因为她一开始怀疑我吃独食现在有点愧疚,她拿起另一双筷子,把自己正在吃的面条往我这里推了推。 我摆摆手,李好好坚持,闭着眼,很坚决的样子。 于是我捞起一根吃,没有太好吃,一时间有点失望。 这时候我想起锅里的牛肉,端出来,夹了几块放进牛肉面里。 李好好高兴了,指着包装袋上的图说:“不是欺骗。” 很高兴她这么想,我想起那个不知所指的“他们”,犹豫了会儿,借着今天我和她说了很多我的事情,交换似的问了。 “他们是谁?” 李好好很聪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露营的人。” 调整了下坐姿,李好好吃面条,不停地从牙缝里掏出个人出来,我扭过头。 “稻苗城吗?”我猜了个答案。 李好好夹起一根面条笑:“啊?” “没什么。” “我没听见嘛,你问什么?”李好好脑袋看面,身子朝我靠,拽着我说得糊里糊涂,我还是说没什么,有的问题错过那个节点就不好问出口。 “人家露营都有烤肉吃。”李好好就说自己的事情。 得寸进尺,我不允许,捏着粉包撕开,往面饼上稍微撒了点,再掰下来,李好好拿过去吃,被胡椒味刺激,打了个喷嚏,手里水杯盖猛地摇晃,一股热汤泼了出来。 李好好心疼得恨不能立即撅起屁股去舔,在她弯腰之前我拽住她,空口许诺了:“下次。” “什么?” “烤肉。” “有肉?”她把我打量一遍,哼哼着,看着泡面汤愁眉苦脸了一下,狠狠地咬了一口干面饼。 对付那个呛到她的粉包,李好好钻研了一段时间。 她问我能不能用它做菜,我说不行,她就立即拎着半袋子粉包研究,问我有没有面条可以再吃了,我说没有。 她洒了一撮在麦片粥上,不好吃。 后来她钻研了一下,把粉包倒在手心薄薄一层,亮出来给我看。 我点点头,李好好就伸出舌头去舔,舔干净了,给我看手心。 “不卫生,李好好。” “很好吃。”她翘着小指小心地倒出一撮,让粉包刚好覆盖手心,再伸出舌头一下舔干净,再咂咂嘴不停回味。 随她去吧。 我盘了盘库存,决定在下个月中旬给她吃烤肉,但我们没有烤肉炉,用煎锅的话还另需要一个架子用来在外面生火。 燃料也是个问题……我还在想事情,李好好忽然说她的牙没有动静了。 我才知道即便李好好刷牙,她能正常说话却没办法遏制牙缝里的那些东西繁衍,他们不打仗也会让她牙根发酸。 就是蛀牙,我心里想。 我让她多刷刷牙,李好好懊丧地去了,她刚把第一口水灌进嘴里,咕噜咕噜地往外漱,一下子漱出一团殷红的血。 我关上循环机阀门,让它留在池子里。 用放大镜观察,这一汪血水里面,几乎看不见人的残骸。 还不到第七天,她牙齿里的这些人自己融化成血水了?我掰开她的牙齿看,城楼还在,纹饰还在,就是上面的那些人和武器都消失,她像是牙龈出血一样不断往外渗着,一排一排进入口水中变成血丝流出来。 她猛地低头吐了一口,又捉住我的胳膊:“像詹一耕的虫子。” 被她一说,我的眼睛又有些发痒:“不一样,詹一耕是在种地,你是不好好刷牙。” “我有好好刷!”李好好争辩,似乎为了给我证明,她自己打开循环机,接了一大杯水灌进嘴里,横着胳膊努力地蹭自己的牙齿。 我是不太讲理的家长,只说她不好好刷牙,想想她这几天吃的东西,想不出她牙齿里到底是什么,也不能多想,甩甩头,上楼去了。 第二天李好好说那些人好像还没有死绝,说完给我张开口看她那口牙的全貌。 她的用词让我闭了闭眼,缓过神看,上牙和下牙不再打架,纹饰似乎有所变化,在她张开口的瞬间,我看见一簇细微的东西从上牙飘到下牙上,用放大镜看,是好几个人,利用她张口瞬间的口水丝做桥梁,跳进了口水中掉了下去。 要打架?我掰着李好好的下巴让她别乱动,仔细观察,那些人进入下牙之后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尖刺扎向我,也没有旗帜。 李好好忍不住了,吸了一下口水,伸出舌尖去舔让她疼的牙齿,我往里伸了伸放大镜,用镜框抵住她的舌头:“别动。” “疼!”李好好抗议。 从上牙奔赴下牙的那一队,钻进了牙缝里,然后往其他牙齿去了。 晚上,李好好敲我的门,声音有点哭腔:“牙疼。” 即便打开门,我也不允许她进入房间,拽着她下一楼,怀念着她实用的灯泡,拿出手电筒照着她嘴巴深处。 我看见这些小人们繁衍得像是我第一次看见的那么多,这次上下牙之间没有再打,而是顺着牙缝,跑向了牙龈,但牙龈似乎不是他们可生存的地方。 放大镜的精度不太够,只能看到他们拿着什么东西往牙龈上扎。 “漱口呢?” “刷不到。”李好好指向喉咙里。 原来有一些小人钻到了她上膛,在那里乱扎,她舔得难受。 我去拿了牙刷回来,仔细想想,又把她没吃完的方便面粉包拿在手里。 “那天是吃了这个,他们变成血水了吗?” 就先试试看,我捏了一撮在牙刷上,伸进李好好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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