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秀松了一口气,我问她是不是很怕我。 “一直没有什么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说。 “嗯。” 林不秀就不说话了,我们把面包放进烤箱之后,她建议做蔬菜汤。 “喏,芹菜叶子。” 等她把叶子扔进去,我们上楼去叫赵辛衍起床。 赵辛衍开门的时候显得很疲惫,但脸上的暴戾之色减少了很多:“谢谢你们。” “今天就一起行动吧。”林不秀立即拉着他的胳膊下楼,我走在后面,赵辛衍反握住林不秀的手,林不秀就轻轻挣脱开,有些仓皇。 吃完饭,赵辛衍主动说要洗碗,林不秀帮忙,我坐在外面,看见他们紧紧挨在一起,我上楼,但我停在楼梯拐角,听见很细微的声音。 林不秀说:“我觉得何染有点可怕。” 赵辛衍说:“我也觉得,但主任很看重她。” “能打架。” “是。” “要是被污染了,杀伤力很大。” 我继续上楼,没有细听,坐回通讯室戴上耳机。 我的性格不太适合与人来往,我不建议林不秀单独行动,但只要赵辛衍和她组队了,我就能轻轻放下——至于我独自一人?我有种傲慢,即便污染来临也会咬住舌尖保持冷静,最后把枪管塞进嘴里,以人的方式体面地死去。 他们也没有来找我,然后过了一阵,他们两个敲门。 被摔碎的钟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复原,挂在了墙上,停留在十二点,分针剧烈摇晃着,秒针无论转几圈,分针都不肯往前挪动一点。 我举起枪,林不秀闭上眼,赵辛衍目不转睛地盯着钟表看,我收回枪,握住了赵辛衍的胳膊:“你再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和林不秀看着。” 林不秀说:“他没有不正常吧?何染,你该休息了。” 我觉得我们都有点被污染了,于是我说:“一起打牌吧。” 林不秀拆开发辫重新梳,我整理扑克牌,赵辛衍双手放在大腿上,死死地抓着,看起来他非常想要回头看那钟表。 “钟坏了,改天再修吧。”我知道他作为机械员对这种东西有些敏感,尽可能地发出暗示。 他还是捏着大腿,看我发牌,林不秀梳好头发之后捏起手里的牌皱起眉头:“手气不太好,赵辛衍,你的牌呢?” 赵辛衍的手放在桌子下面,我知道他在发抖,用脚尖踢了踢他,他艰难地抽出手来抓牌,好不容易整理好,手又抖了抖,扑簌簌地掉了满桌子,我看见大小王都在他手里,故意开玩笑说:“你是嫌自己牌好吗?” 我实在不擅长开玩笑,说出来,连林不秀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我不知道他们理解成了什么意思。 “重新洗牌吧。”我拢起牌开始发,赵辛衍猛地站起来:“我还是去休息吧。” 他站起来把表摘下来看了看:“我能修好,没事,我是机械员,这个表问题不大……”他捧着表抱在怀里,我觉得这样不好。 “把表放下。” “我拿回房间修。” “放下。”我想要拔枪,想起林不秀的话,忍住了,只是口头上让他冷静。 但赵辛衍忽然生气说:“干什么,你是机械员还是我是机械员?当过兵了不起啊?没了所长没了主任,你要当霸王是不是?” 林不秀连忙对着我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是大家都走了挺长时间,他有点着急。” 她当和事佬,她把赵辛衍送回房间,再走下来,我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甘愿赴死的勇敢,好像和我待在同一空间很可怕似的,但她还是勇敢地坐在我旁边,拿起牌胡乱地切了切:“来,我们玩。” 我们玩了两把牌,时间不停地流逝,按理说我们都应该睡觉了,但我想到赵辛衍就在我隔壁,而林不秀却在走廊那边有点危险,于是放下手里的牌,建议说:“今天晚上你来我房间休息吧。” 也不知道她听清楚没有,立即站起来说:“啊,我回去睡觉了,希望明天雾气散去。” 我感觉出她怕我,也不想让她误会,我也懒于解释任何,点点头,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 他们为什么怕我,我在这里已经有七年,当兵的背景和随身带武器的威慑力不应该在这时候忽然产生。 我有一些探究的心情,于是先去女更衣室照了照镜子,因为是冬天,我穿着高领毛衣和白色外套,裤腿紧窄,一个圆规似的高个女人,脸上没有多出东西,连表情也没有多出来。 这天晚上我们各自睡在各自的房间,赵辛衍的房间中不断传出钟表滴答的声响。 第一天,所长他们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们没有回来。 第三天,雾气似乎散去了,我在通讯中听见了一些声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听,但只能确认是来自稻苗据点的动静,却无法辨别内容。 我们第一时间将通讯关闭,避免我们有谁听到其中难以形容的呓语。 赵辛衍的烦躁到了一个巅峰值,他每天都拿着一个钟表坐在那里修,滴滴答答,聒噪得没完没了,我保持着沉默,带着他们两个每天都去分析自己的污染程度,并且随时准备拔枪,让他们以人类的方式有尊严地死去。 我随身带着枪,不是用来战斗的,□□能有多少子弹?我是为了留全这哨所里人们的体面,他们没有见过大规模污染,受伤的士兵做着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肉泥,他们说自己被抛弃了,然后他们都疯了,认定彼此都是敌人,互相撕咬,发狂,最后在废墟中被轰灭成灰。 我保持着冷静,我总是能保持冷静,这也是我能从战地医院出来,到哨所上岗的原因。 我希望他们也能冷静,至少不要任由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蔓延。 在我提出建议之前,林不秀就说话了,她自觉承担了在哨所中排兵布将的任务:“如果大家都回不来,单单我们三个人留守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提议,我们出去找人——” 她举起手来,赵辛衍飞快地举起手,林不秀松了一口气:“那就我们两个……” 我沉默地看着她,她忽然说:“何染……你有战斗能力,你要不要……” “可以。” 我从她脸上读出一种懊悔的神情,好像是后悔自己多问了这么一句。 我想我独自一人呆在这里,比赵辛衍单独待着更好,他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我不知道林不秀怎么忽然开始和赵辛衍扯在一起。 于是我说:“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如释重负,我在哨所中安静地等待。 他们出去了很短的时间,开着我们的小车回来。 林不秀面色惨白,看见我的时候惊恐地抓住了赵辛衍的胳膊。 然后,没过多久,哨所其余六人就回来了。 大家还没休息,所长就召集我们开会,他怀疑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污染值已经超过了五十影响到了哨所,但分析仪无法分析出来,让我们检举彼此之中,谁是那个行为怪异的人,谁就可能是污染物。 那时候林不秀说:“我认为是何染,刚刚我和赵辛衍开车出去找你们……何染独自一个人在哨所。雾气很重,我们两个出去了一下就回来了,何染就在车前面站着,没有穿防护服。” 众人的眼光都看向我,我说我没出去过。 林不秀忽然敲着桌子:“她撒谎!她在雾气里看着我,她就一直看着我,我害怕,我不小心踩到油门,我感觉我把她碾死了——但是,回哨所之后,她就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我没出去过,我一直坐在那里看机械维修手册。 “只有她一个人单独呆过!你们六个就不用说了,一直是成群结队的,我和赵辛衍也是一直组队,只有她一直是一个人呆着!” “我没出去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我想要从头开始解释,但又停下了,我没有证据可证明,我不能当场背诵维修手册来证明我是认真地看书没有出去。我也很疑惑,所有出去的人如果有问题,为什么不在哨所之外解决?我更怀疑所长,但我知道没有证据的怀疑对群体来说是致命的,我不说话。 他们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决定我是污染物。 我没有辩解,研究主任转了圈笔,骂了声:“离谱。” 所长说:“你袒护她。” 所长和研究主任向来不对付,研究主任是个女人,职称和他同等,拜她所赐这个哨所的女人含量比其他哨所要高,这让所长不高兴——他认为女人不能称之为战士。 “污染物不是投票投出来的,”主任把笔一扔,扫视一圈,“分析仪测不出来,那就说明没有人需要被投票抓出来,如果哨所有异样,那只能是大家的污染程度都升高之后短暂引发了我们这片区域的一些变化。” “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问题……”所长看看我,“没关系,我们保持冷静,我们维持正常和理智,何染,不管是不是你,都别紧张,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知道了答案心安一点,你先回房间休息,未经允许不得出来,散会。” 他们所有人都有问题。 转天过去,除了留守着的我们三个人,其他人都死了。 这些话,倒是没有必要和李好好说,在唯心主义的战后,每个念头都重要且关键。能想起这些对我来说属实不易,这意味着正常,我在回忆——但回忆中充满了不正常。 此时此刻,我没有穿防护服坐在公路上,李好好咧开满嘴怪异的牙齿朝着我天真地微笑,我猛地站起来,把防护服扔到车上:“露营结束了,回去。” “露营?”李好好注意这个特别的字眼,“我们在露营?能多露一会儿吗?” 再多露一会儿我就不正常了,我说:“上车。” 她意识到我语气严重,没有说什么废话,抱着两双靴子朝我跑过来:“下次能再来吗?” 我抓了两下没抓住控制杆,深呼吸一口。 “回去也能露营。”我搪塞她。 “欺骗。”李好好说。 我抓住了控制杆:“你知道什么叫露营吗?” “我知道。” 我回过头,李好好握着我的胳膊:“有烤肉,有很多人,有帐篷。” 接近战前的露营,我没有把车发动起来,对李好好的兴趣一瞬间盖过了其他的念头,我保持了平静。 但我咬住舌尖,克制了自己探寻的好奇。 “挺好。” “你刚刚骗我。” “我没有露营过,只是听说过。” “哦。” 她很好劝,没有真的生气,捧着靴子坐在副驾驶,等了一会儿才说:“不穿防护服也很正常,有很多人,他们在大玻璃罩子的房子里住着,房子里有草坪,他们不用穿防护服就有花花草草,然后烤肉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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