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好在这里见到了另一个研究员,她有着两条粗粗的辫子。 她是谁来着?现在还没有出来,我轻轻把手按在镜子上。 回过神来,镜子上的裂痕已经消失了,分裂出的我融合成了一个,我看着自己的倒影有些晃神,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之前的裂痕都是我的错觉? 我立马去看李好好,她依旧抬着脚睡得不太好看。 刚刚我是在追想着那个研究员摸向了镜子…… 我敲了下脑袋,禁止自己想下去。 回到三楼房间,我拽了拽所有抽屉确保锁着,脱掉外套挂在门后,将门掩着。 李好好长了一个充满好奇心的灯泡,她会比平时更加想要窥探我。 在战后,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耳朵灵敏地捕捉着黑夜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所以,李好好发出尖叫的时候,我立即冲了下去,拉开男更衣室的门,却没看到她。 因着月光的存在,哨所内即便没有开灯我也能看清事物的轮廓,李好好还有一个伸出手指就能亮的灯泡,不会消失。 但她确实不在。 我从更衣室出来,走向厨房和盥洗室,李好好可能在哪些地方出没,我都找了个遍。 第二声尖叫从楼下发出。 地下室,她不听话。 我在冷库外找到了李好好,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呆呆地蜷缩着。 我走过去,李好好从那堆蓬乱的头发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天真的眼睛:“何染。” 我的名字叫何染,啊,是的,我是研究员何染。 稍微定了定。 “怎么了?” “有人对我说话。” “说什么?” 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吃东西吗?”一般情况下,给点吃的,李好好就会停止作妖。 她摇摇头。 我品不准她的意思,站在原地。 地下一层的走廊漆黑一片,外面的光照不进来。 但灯是开着的,墙壁有时候像是活物,在昏暗的光中渐渐睁开眼似的,像是有人在从墙壁上注视我们。 我伸出一只手:“能站起来吗?” 站是能站起来的,她伸出手抓住我,像冰冷的尸体。 我反手把她按在了地上。 她不是李好好。 她一开始像条活鱼一样挣扎了一下,很快就不动了,身体无比冰凉,她趴在地上,努力地要扭过头来看我,任由她把脖子扭下来转180度的话,我会看到李好好的脸,所以我把她的头按下去了。 她的胳膊要诡异地扭过来,腿也要折叠回来,都被我按住了。 不管她是谁,她现在长着李好好的样子,却没有那个有裂痕的灯泡。李好好也不会蜷缩着膝盖等我来拯救,在我所看不见的地方,她向来胡作非为。 而且,李好好不会对着食物摇头。 这么判断很肤浅,就我和李好好相处不到两个月的经验不能妄下结论。 在按住“李好好”一会儿之后,她停止挣扎。 我开始提问:“李好好呢?” 她不作声。 “你把我吸引过来,打算做什么?” 也并不说什么。 我要用正常的想法来判断,首先,哨所的大门是关闭着的,有电网保护,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内部人员,不存在我不知道的内部人员,只是我想不起来了而已。 我把她拎起来,拖拽着走向一楼的告示栏。 “哨所里的每个人都要在这里报道,在这儿,”我拿过一张纸,拍在桌子上,“自画像。” 她指了指“消防员李好好”,我拿出枪指着她的脑袋:“老实点。” 但我似乎误解了什么,她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歪过头,有些不解。 “说话。”我命令。 “何染,她很危险,你要小心,我是来提醒你的。” “嗯?”我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确实没有太多攻击性,一开始握住我的手,也只是我条件反射——收起枪,盯着她看,即便是李好好的外表,我也越来越能分辨出不同,内核是另一个人,是一个很熟悉的人—— 至少小表情是不同的,这人的表情总是有点嘲弄的,她是谁来着?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的朋友,整个哨所都被污染了,你只能相信我。” 她激动地拿着纸站起来,在公告栏上扫了一眼,指向那个辫子姑娘:“你已经被污染了,但是没关系,我也被污染了,我们能一定程度上保持理智,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她这句话说完,我感觉自己想起了什么。 她说的东西,和我所坚持的不正是同一套理论吗? 我点头:“是这样。” “我的被污染程度比你轻,所以记得的东西比较多,你只要听了我说话,你就会意识到我说的是对的,你自己会明白的。” 我继续听她说,看着这个感觉上很熟悉,外表上是我相对比较熟悉的李好好的人在纸上画了个空心的人,然后在其中涂上黑线。 “何染,这是我们正常的人,是一片空白,被污染的人就是被涂黑的人,但是有的人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轻微的污染,他们眼中的世界和平常人不一样,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些人在战前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他们的想法不会影响正常的人。” 她在纸上浅浅画了一抹阴影:“但是你知道的,人的大脑会影响现实认知,比如有些截肢的人会觉得幻肢痛,虽然不严谨,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 “但是后来,被污染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人指着狗说是猫,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而且有更多人也坚定不移地这么认为,最后,他们的群体意志影响了其他人,以至于当人靠近这个群体,就会不自觉地认为这只狗就是猫。” “我能明白基础定义。” “是的,这是污染一开始的来源,后来出现了强大的污染源,比如不需要置身群体内,只需要一个人,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其他人的想法……以至于靠近他,和他产生联系,原先的认知就会被颠覆,污染的传染性越来越强。” “如果只是这些……” “何染,但我们不一样,我的污染程度,是百分之十,”她新画个小人,在脚踝的位置涂黑,又画了一个小人,在膝盖的位置涂黑,“你的污染程度,是百分之二十,但我们各自有一多半是正常的不是吗?那我们当然是正常的,但如果超过百分之五十,相当于大半部分都是污染了,那说明这个人就不是人,而是污染物了,污染程度越高就越危险,越容易把污染程度低的人,污染成自己的样子,从而控制一整个区域。” “是。” “我们是朋友,何染,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并不能想起她是谁,但她在纸上重复着那个麻花辫。 “林不秀?”我有些不确定。 对方点点头:“我们都是研究员,你忘记了吗?我就住在所长旁边,我和你是小队,你是退役军人,所以经常是我开车,你忽然就打开车顶盖爬出去开枪,你还记得吗?” 我不太记得,但是我知道前面她说的都是对的,但我也不记得我的污染程度是多少了……在以前,我们都会定期收集自己的血液检测,但后来仪器坏了,补给始终没有补上这部分,我们就稀里糊涂地过着。 林不秀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也看着她,想了想:“你来提醒我,李好好很危险?” “是啊。” “但……你为什么变成李好好的样子,把我骗到地下室呢?” 这时候我倒是没有摸枪,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着李好好的脸开枪。 我不确定眼前这个,真的是李好好的身体,还是说那仅仅是我的幻觉。 “你忘记了吗?何染,我已经死了,我没办法作为正常人活着了。”她又哭又笑,用李好好的脸做这副表情,我觉得很怪异。 “这个我记得。” “我没有想到你会发现得那么快,我不想让你发现我在冷库做小动作,所以我先发出声音吸引你。我绝没有想要取代她生活在你身边的意思。” 她倒是意外很坦诚。 “你要去冷库做什么呢?” 她又露出了那副又哭又笑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我渐渐想起林不秀的样子,她脸上的任何表情都有些歪着嘴的嘲笑意味:“你怎么什么都忘记了呢?你杀死了我,你把我的尸体放在冷库,你把我放在赵辛衍旁边。” 赵辛衍…… 啊,是的,我杀死了两个人。 “你刺穿了我。你说我和赵辛衍才是朋友,你就把我埋在桶里,你把赵辛衍也埋在桶里,你把我们冻进了冷库,你就把我们忘记了,我想让你想起来。” “你把我们忘记了,因为你做错了事,你杀了赵辛衍,你杀了我,你知道你杀错了人,你不敢看我们,你自己欺骗自己,你就把我们都忘记了。” 我皱起眉头,这句话让我不舒服,我只记得我杀了两个人,我没有杀詹一耕,我也照样忘记了他。 “但是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何染,我们是朋友,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了……我们只有彼此了……那个李好好真的很危险……” 她忽然伸开胳膊要拥抱我,我用枪管顶住了她的脑袋。 “我在,男更衣室,杀了你。”我回忆得有点艰难。 “是的。” “然后我把你的尸体,拖下了地下室,和赵辛衍放在一起。” “嗯。”林不秀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她又要伸手抱我。 “那你去地下室干什么呢?” “我们是朋友,何染,那件事之后,整个哨所只有你和我,还有赵辛衍,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我们是朋友,朋友当然要在一起。” 她忽然咧开嘴,做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朋友当然要在一起。” “我们是朋友?”我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有魔力,我不自觉地想要松动手中的枪,想要张开胳膊和林不秀拥抱。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来。 是的,那件事之后,哨所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将其他同伴埋葬,之后我们出入都是三个人一起。 不,不是三个人一起。 我定了定神,林不秀的胳膊已经搭在我肩头。 她露出个诡异的笑:“我们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我拽着她的胳膊甩下去,拿起笔在辫子的简笔画下补上名字: 研究员林不秀 “我们是朋友,何染,我们是朋友,我们真的是朋友……”她不断重复,我走向男更衣室,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看向那面完整的镜子。 “你是在这里被我杀死的。”随着回忆,我想起来这面镜子确实应该是裂开的,□□扎过去,镜子上半截就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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