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父母的两姐妹,要好好长大。 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容易。 游知榆沉默了一会,说,“我很高兴,她考上了一个这么好的大学,还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还没有因此变得阴郁和叛逆,性格顶顶好……” 桑斯南也赞同游知榆的评价,“她的确有在好好长大,至少不像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浪费了一段时间。” 游知榆挑了一下眉,“难不成你现在后悔了?” 桑斯南被这个问题问住,她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又注视着游知榆,摇头,“有一点。” 也许她应该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遇见游知榆。 这样的话,也不至于现在在面对游知榆的时候,仍然很难做一个自信又坦荡的人。 “后悔什么?”游知榆问。 “……后悔没好好学习。”桑斯南当然不可能在游知榆面前承认这一点,却又懊悔。 明明自己可以坦荡承认,但她却因为骨子里的不自信和爱躲闪,总是不爱说真心话。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游知榆盯了她的手好一会,就像是在强调“自己看一个人的手就能判断她是个怎样的人”这个特异功能,而后又再一次强调, “你已经变得足够优秀了。” 面对着游知榆直白的夸奖,桑斯南有些不好意思。她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橘子汽水,上涌着的冰凉气泡释入她的生命,似乎让她浑身上下都冒出了橘子味的泡泡。 但还有一件事如鲠在喉。 以至于让桑斯南被橘子汽水呛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开口解释, “还有,那个初恋的事情……是冬知小时候她不懂事,有些姐姐总是调笑着问她的初恋是谁,我当时总给她买糖吃,也偶尔跟着明夏眠去教训那些欺负她的小混蛋,她懵懵懂懂的,就说是我。” 慢慢吞吞地说了几句话。 出乎意料的,游知榆又仰头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 桑斯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游知榆因为这件事生气,明明不解释才更正常。 可她解释了。 就好像,把不太对劲的氛围,推到了不合时宜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给我解释?”良久,游知榆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声音似是被浸泡在了橘子汽水里。 桑斯南停顿了几秒,“我……我只是想让你别误会。” “别误会什么?”游知榆又进一步问。 桑斯南忽然有些紧张,隐隐约约,她感觉自己搞不好又要给出错误答案。可是,她实在不太敢说别的话,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 “我怕你误会我勾引人家小孩,我不想当法制咖,就算是被误会也不想。” 游知榆似乎被她的答案惊到,停顿了一会,挑了一下眉心, “你想法倒还是蛮独特。” 听上去不像是在生气。 桑斯南松了口气。却又听见游知榆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下,说,“不过……至少会主动解释,就是进步。” 桑斯南下意识地看向游知榆。 游知榆抬头仰视着天,在燃烧的暮色下眯起了漂亮的眼,似是随意地聊起,“所以你的初恋呢?” “我的初恋?” 桑斯南应该对“初恋”这个词语没有什么反应才对,毕竟她没有过前女友或者是前男友。 可奇怪的是,她听到这个词语后,竟然红了耳朵。 这不太正常。 她明明没有初恋。 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游知榆脸上,从游知榆提起“初恋”这个词语开始,就一直没有移开过。 “我没有谈过恋爱。”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我知道。”游知榆耐心地说,“但别人不都说,第一次喜欢的人,就算是暗恋也是初恋吗?” “暗恋的人呢,也没有过吗?” 橙红色的夕阳仿佛在这一瞬猛地坠了下来,一下一下,捶打着桑斯南的心脏。 她明明很想说“没有”。 但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这两个字。 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快要呼之欲出。 胸腔猛烈跳动,胀得人发疼发烫。而为了拦截这种呼之欲出,为了让自己忽略这种心慌意乱,她选择了用问题代替自己的答案, “那你呢?” “我?”游知榆似乎有些惊讶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仍然很坦荡地回答,“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暗恋别人的人吗?” 这的确是很“游知榆”的回答。 某种程度上,在桑斯南这里,“游知榆”已经成为了一个形容词。 她很羡慕游知榆。人总是会羡慕自己没有的品质,也会不自觉地被拥有自己无法拥有品质的人所吸引。 有时候她觉得,如果她是游知榆这样的人就好了;可有时候她又觉得,如果她是另外一个游知榆,那她可能不会认识现在的游知榆。 也许这样的遇见才是恰到好处的。 可紧接着,游知榆又笑了一下,说,“但我现在已经的确有了初恋。” 桑斯南瞬间僵住。 心脏突然被平白无故地抓紧,这种感觉仿佛突然失重,让她这个恐高症患者无法呼吸。 可暮色里,游知榆望向她,好一会,又很随意地说,“如果要用初恋来定义的话,也许那盆我养了这么久才终于开了的风铃花,就是我的初恋吧。” 桑斯南不太明白游知榆的意思。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坐过山车,游知榆一句话,就可以让她飘到天上,也可以一瞬间让她坠到海里。 可她现在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 也许这取决于,这盆风铃花到底只是一盆花,还是像某种她从别人那里不经意听到的八卦一样,会是一个人的代称。 没等她做出任何正常的、或者是不正常的反应。 “不说初恋了。”游知榆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似这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 这是桑斯南没有意料到的,“为什么?” “因为——”游知榆拖长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那盆花过了这么久都不开,而且就算开花了也只开了一朵,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我不太高兴,决定不让它知道它是我的初恋了。” 桑斯南有些困难地理解游知榆的逻辑。 等游知榆一下子笑出声。她才恍然间明白,哦,游知榆又在胡说八道了。可能关于“初恋”这个词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在这一刻。 她感觉自己安安分分地落到了轨道上。 “好吧。”桑斯南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话题承接地比较自然,“那我们要聊什么?” “聊聊你不知道的事情。”游知榆答。 “什么?”桑斯南问。 游知榆看了她一会,又靠近些。 风拂起她们缠绕在夕阳下的发,她们的肩抵在一起,背对着广阔热烈的蔚蓝大海,交换着灼烫的夏日和体温。 她听到游知榆,轻轻在风里说, “比如我需要坐轮椅才能安稳渡过的,二十岁。”
第42章 「另一半夏天」 游知榆很少去回忆自己软弱的时刻。 特别是在别人面前, 特别是在一个曾经将她视作为“完美”的人面前。 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总是将她视作“完美”,这个人总是因为她不肯展露出来的软弱,而被她欺骗。 这似乎会影响她对这段感情的推进。 所以她很有必要, 去回忆一下那个阶段的自己。也有必要,让那个人看到, 那个阶段的自己。 落日熔金, 倦鸟缭绕。游知榆盯着桑斯南澄澈双眼里的橘黄色日光,以一个简单的问题开了头, “你觉得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游女士?”桑斯南仍然很有礼貌地将那个与自己仅仅交谈过几句的中年女性,称之为游女士。 “她应该是一个很开明, 喜欢接受新鲜事物的女性。”也很谨慎地作出自己的评价。 “那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家长?”游知榆挑了一下眉。 “感觉她应该不是那种‘会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的家长。”桑斯南凭借自己对游女士的印象,作出了这个判断。 “不, 你错了。”游知榆却很干脆利落地否定了她的话。 桑斯南怔住。 “至少在我二十岁之前, 她都仍然是个会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也不可以’的家长。”游知榆似是很随意地说着。 可她望向桑斯南的眼,似乎却悬浮着无数个缓缓卷进时间漩涡里的, 细小的,滚烫的, 夏日海鱼。 而桑斯南好似已经闻到了灼烫的海边盐水味道,吹着遍布迷迭香的时间旋风, 跟着这无数条海鱼打开了无数扇被遮掩着的陈旧木门…… 陷落到了,只属于游知榆的王国。 - 游丽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就是游知榆二十岁那年。 那年之前, 可能游知榆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氧气”,她其实已经在模棱两可的界限中, 将不允许生活中出现“氧气”这种奢侈品的人弄混淆。 到底是游丽羽,还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 只知道, 父亲这个词语对她来说是相当陌生的。 而游丽羽那时年轻又尖锐,明明生了一张极为柔和的脸, 却总是因为紧抿着的唇和蹙得紧紧的眉心,显得轮廓有些凶厉。 对游知榆来说,童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不是她没有橘子汽水、嬉闹玩笑的朋友和哆啦A梦的百宝袋,而是每天只能吃一拳头大小左右的米饭,没有过多糖分和淀粉的蔬菜,没日没夜上课练习时被压到身体极限的难熬姿势…… 以及一场又一场比赛之后游丽羽用着那样蹙得紧紧的眉心,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观看着她的比赛视频,在无数个被挑剔的细节之后,那一句似是夸奖的“你可以做得更好,比现在更好,比之前的我更好”。 二十岁之前。 她一直没有精力去分辨,将自己的生活变成这样的,到底是她自己,还是游丽羽。 她竭力维系着自己的高分绩点、游丽羽需要她拿到的一个又一个比赛奖牌、一个完美女儿需要涉猎领域的各种技能……顺便再拉扯着自己岌岌可危的梦想。 是梦想吗? 也许是因为那二十年她过得极其繁忙,已经来不及去思考自己五岁那年被带着去看音乐剧时,所发出的那一句稚气话语,究竟还是不是她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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