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有来有往的对话,这种很容易产生联结、很容易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探知欲和隐秘了解的对话,显然不适合在她和游知榆之间发生。 但她没想到游知榆会再打电话过来。 仅有的几个维持联系的人,都知道她不爱接电话的习惯,所以一旦打电话过来,绝对是很重要的事情。 急匆匆地从墙边跳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面对着那通振得她手心发麻的电话,愣了半晌。 知了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鸣叫,海浪声音侵蚀她的耳膜,燥热的海风在她刚洗完澡的背上铺满细密的汗水。 1762382674X 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游知榆。 有很多个念头滑过,但最终都归结于那条没有被回复的短信。时间在她潮润的汗意里流淌,足足等到信号已经连通的电话自动挂断。 她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重新坐到墙沿边,思考了好久,回复: 【不好意思,我不太方便接电话】 回复完之后,看到上面那条【也睡不着吗】的短信没有被回复,又抿着唇,在对话框里打下了几个字: 【没什么事的话,早点睡,wana】 悬空的手指突兀地暂停,又在屏幕上轻点几下,于是发出去的短信变成了: 【没什么事的话,早点睡】 还是把那句没打出来的“晚安”删去了。 发过去之后,她紧紧抿着唇,等待着那边回复。可那边迟迟没有回复,于是若隐若现的担忧又冒了出来。也许深夜打过来的电话并非一定是她以为的那样。 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呢? 她岂不就成了她的最后一个联系人。 各种猜测的想法在脑子里织成一张粘稠的网,混混沌沌的,她思考了一会,又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里传来漫长而陌生的“嘟声”,她已经许久没主动打过电话给别人,对她来说,这种声音已经类似一种危险信号。 她紧促地捻了捻手指,害怕电话突然被接通,又害怕电话一直没被接通。 可“嘟”声一直在持续着。 没有被接通。 在电话快要被挂断之前,她迅速从墙沿边上跳了下来,准备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跑,可下一秒,漫长的“嘟”声结束。 她僵在原地。 电波信号里,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飘过来,张牙舞爪的,笼罩住她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有些微弱的、甚至像是被刻意屏住的呼吸声。 最终,女人散而懒的声音飘过来,让人能联想到她此刻正倚靠在某个柔软的、放松的地方。 “桑斯南。”她喊她的名字。 桑斯南屏住呼吸,“你……你没事吧?” 游知榆轻笑了一声,慵懒的笑意便顺着信号攀到了耳朵里,有些痒,“我能有什么事?只是睡不着罢了。” 桑斯南攥住手机,又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游知榆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又在那边笑了一声,才轻轻地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桑斯南呼出一口气,这会真正确定游知榆没有陷入某种需要打电话才能脱离的危险之中,就又屏住气说了一句, “那我挂了。” 然后没等游知榆回应,就迅速把电话挂断。但电话挂断之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她站在暗弱的灯光下,盯着自己手机上那通刚挂断的电话。 发了好一会呆。 突兀的渴意窜了上来,她拎起那瓶剩下的橘子汽水,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却仍然觉得口干舌燥。 一阵凉薄的海风拂面,吹得她身上不停淌下来的汗水发凉,她放下橘子汽水,才发现自己已经满手都是汗。 粘稠的、擦不干净的、混杂着水雾的汗。 大概北浦岛的夏天真的来了。 她拎着空了的玻璃瓶,走进院子,又洗了个澡,给睡着的萨摩耶放了点食物,又骑着那辆轰隆隆的机车出了门。 但她不知道,在另一边坡上,有个人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条老街,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看着那条【不太方便接电话】的短信,发了一会呆。 晨光熹微,游知榆在树下再睁开眼,又看见那个穿着牛仔背带裤的高挑身影急匆匆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挺大个人,还这么爱穿背带裤。 游知榆撑着下巴想。 去了店里,新来的暑假兼职生明冬知早早地来上班,勤快地擦着桌子,见到她,很局促地挥了挥手。 明冬知不会说话。 但人长得漂漂亮亮的,有种专属于北浦岛的纯粹的、干净的漂亮。人又很勤快。游知榆对这个妹妹很满意。 她将装着衬衫的袋子递给明冬知,想必桑斯南昨日已经和明冬知说过这件事,明冬知朝游知榆点了点头,就很利索地接过她手中的袋子。 可一扯,却没扯动。 明冬知眼神有些疑惑。 游知榆轻启红唇,“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说我已经把衣服还给你了。” 明冬知愣了几秒,似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游知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有些不经意地说起,“我昨天本来想打电话和她说谢谢她的,但是……她好像不接我的电话。” 这下。 明冬知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松开自己手里的袋子,从自己围裙兜里掏出自己准备好的便利贴和笔,低着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送到她面前: 「电话恐惧症」 游知榆挑了下眉,“这是什么意思?” 明冬知又埋头写了起来,这次是一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便利贴。游知榆接过来: 「阿南姐她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爱接电话,我们打电话给她她一般都不接的,有什么事情都发短信。可能文字交流对她来说会比直接打电话好一些,甚至她有时候还会宁愿和我们用手语交流也不愿意说话,这大概就是“社恐”的一种表现吧。 如果哪天她突然接了知榆姐的电话,这才比较可怕呢QvQ」 原来是这样。 电话恐惧症,这大概是一种不太适合在快节奏现代社会里暴露的“病症”,只能躲藏在无休无止的紧密社交活动之下,艰难地存活。而这个称呼,这种不算“病症”的习惯,却被来自北浦岛的一群人,如此可爱地保留了下来。 游知榆朝明冬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而下一秒,手中的便利贴突然被抢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明夏眠“啧”了一声, “我就说她这个习惯不好吧,容易惹人误会。” 游知榆挑了挑眉心,“明老板。” 明夏眠“嘿嘿”一笑,摸了摸明冬知的头,又喊了一句“游老板”,说,“我来喝咖啡,顺便来看看我妹。” 明冬知用力一拍明夏眠的手,比着手语,“你喝什么咖啡!” 明夏眠反问,“我怎么不能喝?” 明冬知“切”一声,在明夏眠面前简直像个小刺猬,但转眼又看到游知榆又收敛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继续拿着擦布去擦桌子了。 明夏眠朝游知榆笑了一下,“她还不懂事,要是在店里遇到了什么问题,麻烦游老板通知我一声,我来处理就好。” 说着,又跛着脚,有些费力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菜单, “那麻烦游老板给我来一杯生椰拿铁。” 游知榆轻轻颔首,“我去给你做,明老板稍等一会。” 说好的请喝咖啡她不会不记得。做好之后,她端到明夏眠面前,却发现明夏眠已经转了桌上的付款码付钱。 “不是说好我请客吗?”她微微蹙眉。 明夏眠说,“照顾照顾游老板生意,总不能让我妹在这里领薪水,然后我还在这白吃白喝吧。” 游知榆把咖啡端过去,“那又怎么?” “那还是游老板大气。”明夏眠抿了一口咖啡,又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便利贴,似是随意地提起,“三十四也不是完全不接电话,只是一般不接我们的。” 游知榆这才想起昨天早上桑斯南好像还接了一个电话,并且到骑车离开之前都还没有挂断。 可为什么偏偏不接她的电话? “但她一般只接兰慧阿婆的电话。”明夏眠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 “兰慧阿婆?”游知榆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明夏眠“嗯”了一声,“兰慧阿婆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听不到也说不了话了,家里没其他人,就靠低保过日子,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去港口那边,翻着那本被翻得起了毛的新华字典,看着港口一艘艘海船扬帆鸣笛起航。” “拿着粉笔,一遍又一遍地写‘佩恩’这两个字,这是她孙女的名字。因为她患了精神病,总觉得佩恩还会回来,只要谁和她说佩恩不会回来了她就不要命地往海里跑……谁也按不住她,而且家里又没有家人看顾着,病也没钱治,医生想了个办法,和她说,只要在那个港口的石板路上写一万遍孙女的名字,孙女就会回来了。” 游知榆愣住。 明夏眠又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可只要一涨潮就会被冲得干干净净,所以佩恩的名字,她永远写不到一万遍。” 话落,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似是为了击碎这话里的沉重。来上班的阿丽一边嘟囔着天气真热,一边走了进来。 结果发现,明夏眠正和游知榆面对面坐着,明冬知正在擦着桌子。 游知榆的面色还有些凝重。 “怎么了?”她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心正想着游知榆不会打算把自己开了让明夏眠在这上班吧。 游知榆就朝她看了过来,“阿丽姐,你来一下。” 阿丽硬着头皮走过去,“怎么了知榆?” 游知榆说,“你在这里坐一会。” 阿丽犹豫地坐下。 明夏眠看了一眼游知榆。 游知榆这才问出那句,“那桑斯南只接兰慧阿婆的电话,是因为什么?” 像是特意说给阿丽听似的。明明不需要指名道姓地问,却还是问了一遍。 “兰慧阿婆腿脚不方便,家又住在坡上,自己很难走那么远,所以每天都是三十四背着兰慧阿婆去港口,然后又背着阿婆回来。”明夏眠说,“至于打电话接电话,应该是她们两个之间的暗号吧。” “可兰慧阿婆不是听不到也说不了话吗?”阿丽问。 明夏眠哂了一声,“所以才需要这种信号。” 一个从不接电话的人,只会接另一个人的电话,而那个被视作“唯一”的人,是个说不了话也听不到电话的聋哑阿婆。 谁都知道,这样的信号代表着什么。 阿丽面上一热,也知道自己不该问。 游知榆又问,“那除了桑斯南,没其他人帮兰慧阿婆了吗?” 明夏眠摇头说,“没有。那里不能骑车上去,我腿脚不方便,我妹又要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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