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蘅抬手,继续跟长发做斗争,她微仰着头,阳光将流苏帐的影子投落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风雅而又古艳。 业障一点点收拢,冰霜的寒气在日光下消融。 可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像一条蛰伏在了暗影中的毒蛇。 镜知斟酌了半晌,沉声开口:“《镇魂曲》对道友无用,道友不妨去西境寻求解决之道。” 将那长发打理好,丹蘅凝视着镜知,挑眉笑道:“西境迢迢,谁护送我去?” 镜知抿着唇没有接腔。若在她还是元绥时,她定然会护送丹蘅解决周身业障,可如今她已经拜别了过往,算起来丹蘅与她也没有多少关系了。正准备开口,忽见丹蘅抬手,镜知心中一凛,下意识往后退去,她右手掐诀,那垂落在了残碎琴身上的银色丝弦一振,瞬息之间便扯出了七道寒光,掠向了丹蘅。 丹蘅“啧”了一声,右手从虚空中抓出了一柄流淌着青光的刀。 刀气纵横间将那七道被灵力鼓荡起的丝弦搅成了碎屑。 她欺身向前,眸中满是盎然的兴味。 镜知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了紧闭的木门,她才叹了一口气。 雪光一闪,飒飒生响。 她右手持着一柄长剑,剑身光芒流转,仿佛蒙着一层月华。 剑尖抵向了丹蘅的心口,只毫厘之差,便要将她肌肤刺破。 这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龙首剑,以天外陨铁为胚、北海天罗木为柄、万年明松木为鞘,在地心火中锻炼九九八十一日,又嵌刻三十六套周天符印,号为“太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兵。 当然,最重要的是,“太一”乃元绥的佩剑。 元绥在神魔战场陨落后,昆仑弟子也曾搜寻“太一”下落,可惜一无所获,或许是认为太一剑跟随着元绥一道解体,便放弃了搜寻之念。可现在“太一”现身,落在了一个面貌酷似元绥的人手中。除了证明元绥真的没有死,还能证明什么? 丹蘅抬手去扯遮住那双眼睛的素纱,丝毫不在意抵在心口的剑。 抵在了丹蘅胸口的剑在她护体的灵力中崩解,化作了一堆碎屑,脆弱得像是人间凡木。 镜知隔住了丹蘅的手,她将剑柄扔在了地上,微笑道:“这凡剑让道友见笑了。”见丹蘅皱眉,她又道,“但凡修剑者皆崇拜阆风剑主,人间早已经摹刻了无数柄‘太一’。我虽是儒者,却也对剑道有几分兴趣,便寻了一柄假剑,实在是惭愧。” 丹蘅朝着镜知胸口虚虚一点:“如此凡剑,若在生死关头,恐怕难以护住镜知姑娘的性命。” 镜知沉默片刻,又反问道:“道友来醉生梦死楼,难道是为了杀我的吗?” “镜知姑娘这是什么话?”丹蘅闻言一笑,她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镜知,今日的她一身长裙,一半嫩黄、一半靛蓝,金饰宛如展翅的飞鸟,修饰着纤细绰约的腰身,裙摆是层层叠叠相间的蓝羽、黄羽,摇曳生姿。许是觉得距离太远,她又朝着前方走了一步,几乎是附在镜知的耳边暧昧笑语,“我见犹怜,如何肯伤?” 镜知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步,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只是她动作的时候,丹蘅正好抬手,如此一挪便将自己的侧脸送到了丹蘅的指尖之下。丹蘅没去扯那遮眼的素纱,她的手指沿着镜知细嫩的肌肤往下一滑,点在了她的玉颈。 “毁坏了雅阁中的器具,十分抱歉,我会赔偿的。” 镜知拂开了丹蘅的手,拉开了与丹蘅的距离,淡淡地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她又道:“那业障——” “嘘。”丹蘅伸手抵着唇,她冁然一笑道,“莫不成每个来醉生梦死楼听琴之人,镜知姑娘都会去关心吗?如此看来,镜知姑娘果真有儒者心怀天下的大度。” 镜知并不关心旁人,甚至都不会与对方见面。对丹蘅的关切也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那层关系。可她分明要抛弃过往,又何必再去顾念那么多呢?镜知眉头蹙了蹙,暗暗恼自己的犹疑。她轻声道:“是我逾矩了。” “怎么会呢?”丹蘅微微一笑,“若是得美人关怀,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忍心责备?” 镜知:“……”她看着丹蘅,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昔日她不曾将自己代入道侣这一角色中,怎么会在从神魔战场回来后,时时将那一身份记起?见丹蘅无恙,她不想在屋中待下去了,可尚未等她出声,便听得“笃笃”的敲门声传出。 婢女清悦的声音穿透了雕龙刻凤的红木门,落入了屋里人的耳中。 “姑娘,帝朝司天局的人来了,楼主请您以及客人一道过去。” 镜知、丹蘅闻言眉头俱是一蹙。 仙凡有别,不过这里的仙并非是神界的逍遥者,而是指同在大荒的修道士,他们以“道法”为标准,将生灵划分成了两大类,曰仙曰凡。俗世人是凡,可大秦帝朝却算不得“凡”。修道者除了儒者外大多避世出尘,不与人间皇朝往来。人间皇朝也不在意,而是成立了自己的修道组织“司天局”意图与修仙界分庭抗礼。若是在过去,修道者会笑一声“痴人说梦”,不过随着灵山十巫以及诸多散修倒向了大秦帝朝,人间皇朝脱离修仙界的掌制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事。 纵然无法恢复始帝时的无上荣光,可也无需在修仙界之下苟且偷生。 丹蘅乃是蓬莱弟子,自是方外之人,不与大秦帝朝的修士往来。 此刻听了婢女的话语,她拧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镜知认真道:“应是被业障与邪气惊动了,你不该下昆仑的。” 丹蘅瞥了镜知一眼,古怪道:“并未通过名姓,你怎么知道我是昆仑来的?”就算是交手,她所用的也是蓬莱的道术神通。在镜知应声前,丹蘅又道,“我于大荒乃无名者,你也不必说是见了枯荣刀知晓的,除非你是那铸刀人。” 镜知:“……” 丹蘅笑了一声,眸光凛冽生寒。 “元绥,或者说是元镜知。”
第5章 镜知在听见“元绥”二字的时候皱了皱眉。 或许是受神魔战场的影响,或许是如今的丹蘅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这让她有些失了分寸。她与丹蘅其实是不大亲近的,说是“道侣”,可与昆仑任意一个弟子没有什么不同。想来丹蘅对她也是如此。若是她否认了是“元绥”,她或许不会继续追问吧? 想到了此处,镜知淡声道:“道友恐怕是认错人了。昆仑弟子凝结剑种真胎,平生只奉剑,除此之外,皆是外道。往常也有人说我同阆风剑主相似,只是我虽心往昆仑,却没有那般时运。” “是么?”丹蘅轻飘飘道,她抱着双臂打量着镜知,又笑了笑,“你同元绥确实有很大不同,元绥冷心冷面、落落穆穆,是绝不会来此奏琴的。只是,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姓的?莫不是你们醉生梦死楼在每一个客人进楼时,都要查对方的跟脚?” 镜知避而不答。 “罢了,不为难你了,走吧。”丹蘅一拂袖,哼笑了一声。在路过镜知身侧的时候,又凑近她的耳畔低语,“我该赔你一把琴吗?” 像是一阵温软的香风拂过,携带着春日的骀荡和熏然。镜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丹蘅,垂着眼睫轻声道:“此与道友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丹蘅洒然一笑,她忽然间觉得镜知姑娘有趣得很,她此刻说赔一把琴,语调虽然很随意,可其实是真心实意的。她已经在思考要斫怎么样的宝木作琴身、寻什么样的丝线作弦了。 镜知无言。 她打开了梅花雅阁的门,待到了丹蘅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来的时候,又轻轻地合上。朝着无意间窥探到屋中模样、欲言又止的婢女,她暗暗地摇头。婢女噤声不语,低着头快步走到了前方引路。丹蘅没注意镜知与楼中女婢的往来,只是取出了一把折扇,在栏杆上悬系着的铜铃上轻轻一敲,听着古朴、暗沉的铃声,丹蘅莫名地开怀大笑。 镜知跟在了丹蘅的身后,瞧着她绰约的风姿,若有所思。 司天局来的人在幽僻的净室里。 丹蘅进门时候就瞧见了四道陌生的身影,其中为首的那人水蓝色衣裳、白狐裘披肩,金色的卷发中的珊瑚银链闪着微光,一枚弯月形的额饰缀在了额心,她瞧着玲珑秀致、仪静体闲,有一种似乎记忆中某个人的温雅。她左手侧是个年轻的女人,着交领紫衫,白色绣梅氅衣,持着一柄鹅毛扇,像是儒门出身的。至于后头的两人,俱是一身圆领袍,面貌凝肃刚正,眼神凛然生寒。 雪犹繁笑吟吟地打量着进入净室的镜知和丹蘅,她介绍道:“琴师镜知。”指了指蓝裳女修,又道,“帝朝嬴梦槐。”见丹蘅面上露出讶然之色,她又指向了持着鹅毛扇的女人,笑着说道,“是我儒门同道,名师长琴。” “嬴”是帝朝皇族姓氏,以“梦槐”为名的自然是大秦帝朝的那位儒雅的皇长女。大秦现下在位的乃是十五世神启帝,其子嗣虽多,可真正长成的也只有四人,如今的神启帝病弱体衰,帝位之争已经浮上了水面。四宗之中儒门入世,弟子多投于达官贵人之门,效力于皇女皇子,看来如今帝女帝子开始争了。 丹蘅虽久居昆仑,只是并未彻底与人断绝往来,自好友的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些外间事情。她的心念一转,朝着嬴梦槐一行人行了一礼,微笑道:“蓬莱,姬丹蘅。” 她的话音才落下,嬴梦槐面上便掠过了一抹异色。她身侧的师长琴更是直勾勾地望着丹蘅,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司天局是大秦帝朝的修士组织,可寻常只能查些俗世人与散修,不会去盘问四宗的弟子。倒不是他们想要放过对方,而是以四宗的势力,他们上前只是自讨个没趣。四宗自认为大荒支柱,仙盟凌驾于帝朝之上,被司天局质问等同于羞辱。 “殿下?”师长琴用鹅毛扇抵着唇,凑近了嬴梦槐低语。 雪犹繁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来回打转,她知晓丹蘅的身份,自然也知道这回的查探不会有结果。可到底是儒门同道,醉生梦死楼又要于清州立足,怎么都要给司天局一个面子。她出来打了个圆场道:“昨夜清州城中又有人失踪,司天局今朝感知到了楼中有邪气生发,便赶来看看。”见嬴梦槐一众没应声,她又笑说道,“来醉生梦死楼的修士大多是神魔战场归来的,一身邪瘴要清洗,如此邪气生发,其实也是寻常。” 嬴梦槐其实也认为清州城中人失踪之事与醉生梦死楼无关,可既然有情况,于情于理都要来问一问。只是她尚未应声,便听得师长琴的声音响起。 “梅花雅阁是丹蘅道友在吗?” 自通了名姓之后,丹蘅便感知到了师长琴那灼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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