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蘅像是没听到镜知的话,她的指尖搭在了镜知的腕上,感知到了那飘荡不定的气机,讶然道,“你受伤了?” 镜知摇头,她道:“轻伤,不碍事。” 打伤了承渊剑主后,她赶得及,气机一时间没有平复。 丹蘅“喔”了一声,识趣地没再追问,她才想起来似的,盯着镜知道:“为什么要出京?玉皇宝箓还没送到嬴清言的手中,我不能让她白等。”她拂开了镜知的手,又笑吟吟问,“你做什么这样关心我的来去?是因为对道侣有那么点责任心?还是因为我听了你的曲、喝了你请的酒?又或者是那张神魔战场中捡来的面具,让你想起了什么人?” 镜知笑容微微一僵,她点头又摇头,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述自己那复杂的心绪。 说是一见如故吗?可在昆仑十年时光,她的视线从来没有在对方的身上停驻过。 镜知轻声道:“我不知道。” 她低下了头,等待着丹蘅的怒火。 只是今日的丹蘅心情很好,她看了月落日出,看到了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美人,她忽然间感到了几分满足。 抬起手轻轻地在镜知的鼻尖一点,她莞尔笑道:“不要跟我耍赖。” 她很快就缩回了手,轻飘飘地与镜知错过。 镜知迷茫地摸了摸鼻尖,怔怔地看着丹蘅如游鱼般钻入清晨赶集的人群中。 “你在担心她吗?”身后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声音。 镜知不假思索地点头,她的神色沉静,那双眼眸像是冰湖,能倒映出整个人的心影。 见秋山沉默不言。 她凝望着立在门口的镜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微风吹过了小院,从高高低低的屋舍吹起,一直拂向了那四角攒尖顶、歇山顶、悬山顶、重檐庑殿错落的皇城。 忽然间一道钟鸣声在那幽深的皇城中炸开,震散了那轻柔的风,让空气骤然间紧绷起。 神启四十八年,八月,山陵崩!
第31章 神启帝冲龄继位,体弱多病。后来服用了不少丹药续命,可谁都知道他其实活不长久。只是东宫未建,神启帝便暴薨,在朝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钟声传遍皇城,宫门外车马如流水,进了宫城的不管是悲是喜,都屈膝跪在地上失声恸哭。 嬴危心立在哭得不能自已的莲妃身侧,他有些紧张。宽大的袖袍中,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一颗心怦怦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跃出心口。在那些老臣们锐利的视线扫来时,他更是忐忑,生怕对方看出一丝端倪。 昨夜入宫之后,他便去拜见君父。许是知道玉皇宝箓落入帝朝的手中,神启帝的心情不错,在他试图询问东宫之事时,也不曾如往常那般动怒。原本神启帝在夜中都会去母亲的宫殿的,只是昨日不同,或许是为了宽慰嬴清言,神启帝早早地打发了自己,前往湘妃的宫中……这样正好。天子暴薨于湘妃宫中,怎么都联想不到自己身上。 想至此,嬴危心长舒了一口气,唇角不由得浮现了一抹微笑。 “十三弟笑什么?”嬴名封瞥了一眼嬴危心,冷冷地开口。 嬴危心眼皮子一颤,他抿了抿唇,低头沉默不言。 “六娘呢?怎么还没有入宫来?”一道威严中藏着几分疲色的声音传来,曾经在宫中默默无闻的皇后在神启帝暴薨后终于多了几分底气。她的视线很锐利,扫过了皇女皇子,又落在了群臣的身上。 神启帝暴薨于湘妃的宫中,湘妃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在莲妃以及神启帝其他宠妃的逼问下,湘妃根本没等到诸臣入宫,便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了殿中。她如此刚烈的性子,让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可在许多人的眼中,她并不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反而是做贼心虚。 “陛下生前言明谁得玉皇宝箓,便是我大秦未来的天子。若是皇六女携玉皇宝箓而来,我等还拥戴她吗?” “荒唐,陛下暴薨于湘妃宫中,这事情还没个解释呢!若湘妃是罪人,那身为罪人之女,如何可担大任?” “阁下这是什么话?逼死了湘妃还不够吗?” “什么叫逼死?她若不是心虚了为何要自尽?旁人不知晓,可湘妃她是完全有理由恨陛下的!万一她的心中还惦记着赵侯呢?她要为赵侯复仇呢?再者,皇六女的身份不明呢,湘妃入宫不足十月便诞下了她,谁知道是不是赵侯的遗腹子?!” “诸位大人,慎言!”底下的争论声越来越放肆,往常忌讳着神启帝,可如今却在灵前将过往的丑事挑起。别说是皇后,便连一些臣子都听不下去了。 “她的确不是我大秦皇嗣。”嬴名封与皇后对视了一眼,倏然间开口道。见臣子们一致转头,他又道,“我大秦皇嗣入了始帝陵便得先祖庇护,可嬴清言并没有如此,反倒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机关中,甚至对先祖不敬!”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嬴梦槐叹了一口气,转向了嬴名封,“若陛下尚在,自不会乐意见我兄弟姐妹之间争吵不休。” “可就凭借她在陵中对始帝尸骸不敬,就足以死一万次!”嬴名封骤然拔高了声音,大义凛然道,“姐姐,我知晓你幼时与嬴清言亲近,可这大是大非,容不得私情作祟。” “什么私情?”嬴梦槐静静地凝望着嬴名封,眸光好似一汪明净的冰湖水。 嬴名封别过头,不看嬴梦槐的神情。他绷着脸冷峻道:“要不是心中有鬼,她为什么不肯来?” - 清风动帘帷。 被宫中一众人惦记着的嬴清言在亭子中小坐独酌。 至于从宫里来传消息的小黄门则是木头一般杵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庭院中群芳争艳、姹紫嫣红,可偏生有股刺骨的阴冷,渗着肌肤一点点侵入骨血之中。 “来了?”嬴清言话音落下时,亭子外便多了一道身影,她的眼角眉梢神采飞扬,明艳而又爽利。没等到对方开口,嬴清言又道,“听见了宫中传来的丧钟声了吗?” “听见了。”丹蘅大马金刀地在嬴清言对面坐下。难怪镜知会说皇城有变,紫薇星动,可不就是大变吗?!不过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归于黄土。丹蘅将“玉皇宝箓”取出,极为随意地扔在了桌面,问道,“你不争吗?” 嬴清言摇头道:“不是时候。”停顿了片刻,她又笑道,“这玉皇宝箓还有用处吗?” 丹蘅低头瞥了一眼,坦然道:“没了。”神性早已经在岁月中磨灭,不管大秦有什么打算,最终只能够落得一场空……或者是比这还要糟糕的情况。毕竟玉皇宝箓上,神性磨灭了,但是魔性却永恒停驻了。 嬴清言举杯微笑:“天子死得太巧了啊。” 丹蘅反问:“会巧吗?”大秦帝朝四龙相争,在大势已成之前,还有一种做法,那就是先下手为强。“你看起来很高兴?” 嬴清言大笑,她用力一点头,语调轻快飞扬:“我当然高兴!我期待已久的事情,开始上演了啊!昨夜仙盟道人悄悄地去找嬴危心了!”神启帝死得太是时候了,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嬴危心,好一个正义凛然的仙盟,不管怎么说,她都应当为对方鼓掌叫好!但是有的仇,还是需要报。“我的母亲,你知道吗?” “那个被神启帝抢夺的‘臣妻’?” “是!她今日撞死在了殿中了!”嬴清言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但是很快的,那点情绪就消散了。她知道母亲要做什么,这是要用生命烧成最后一道“恨火”,要她牢牢地记住自己的使命,记住那盘桓二十年的深仇。 “我要把玉皇宝箓送给嬴名封,你不介意吧?”嬴清言霍然站起身,她灼灼地望着丹蘅,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丹蘅漫不经心地笑:“不介意。” 谁坐在那位子上都无所谓,反正阻拦她的,不管是谁,都要死。 嬴清言看向了丹蘅,尽管早猜到了丹蘅的答案,可在听到她这样回答时,内心深处仍旧是忍不住的高兴。“我要入宫一趟了。”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喜悦收敛,慢慢地转成了一种怅然,他也不在意丹蘅有没有在听,只自顾自地说道,“我要带她回家。” 那个女人,她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感知到母爱,但是为人子女,她仍旧要尽最后的孝道。 她一生最恨的就是皇城,那就不让她留在皇城。 接人也好,赴死也罢,总之嬴清言的事情与丹蘅一点儿都不相干了。 离开了嬴清言的府邸,丹蘅找了一座高楼坐在了栏杆上痛快饮酒。她坐得够高,能够将那巍峨的宫城风光尽数收入眼底。仙盟插手帝朝事,乱象迭起,这样虚假的繁荣与平和还能持续多久?仿佛劫火已经烧遍宫城,丹蘅的心中浮现了一种莫名的畅快。 她伸手拿酒坛子,手中摸了个空。 丹蘅微微皱眉,疑惑地望着悄无声息出现的镜知。 这人怎么这样麻烦?连喝酒都要管? “老龙死后,帝运溃散。天子之气并未重新在皇城的上方聚集。”镜知轻轻地开口。 “然后呢?”丹蘅托着腮,懒洋洋地询问。 镜知又问:“你将玉皇宝箓送出去了?” 丹蘅点头,轻哼了一声。 镜知道:“她不是始帝血裔,坐不上那个位置。” 丹蘅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镜知语塞,半晌后才道:“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丹蘅扬眉,笑容肆意风流:“看热闹。” - 神启帝死后,帝朝不再安静了,热闹得像是草野市井。 谦谦君子们为了争权夺利,开始唇枪舌剑,甚至拿出了无赖的撒泼本事。 只是这一切的闹腾都在嬴清言将玉皇宝箓献给嬴名封的时刻终结了。 嬴名封是中宫所出,乃先皇的嫡子,他又不像皇长女那般固执,有着自己的坚持。若是他坐上那张龙椅,一切都会沿着过去早已经铺成的轨迹走下去。他的出身没有问题,他的道念没有问题,现在连玉皇宝箓也有了,世家大族们拿什么再去阻止?! 神启帝的死就在三言两语中消弭了。 备受神启帝宠爱的莲妃知晓真相,不敢再闹腾;而最有理由质问的中宫将心思转到了儿子的继位之事上,哪有心思关心神启帝怎么死的?毕竟人死了也不能够复生。整座皇城因新君的出现转悲为喜,而嬴清言也如愿将湘妃带出了宫。 有人皆大欢喜,也有人怒气冲霄、暴跳如雷。 “先帝金口玉言,你持有玉皇宝箓,为什么要放弃?你这样对得起阿湘吗?”一身绛紫色长袍的中年银发男人对着嬴清言大声吼道,眉眼间不见崇敬。 他口中的“阿湘”便是嬴清言的母亲。可真正对不起她的不是裴家人吗?不是那位骤然薨逝的先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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