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梦槐认真道:“这是无道。” 嬴清言嗤笑:“什么道不道的,还能比自身性命更重要?你看儒门那群人每个都高喊着‘舍生取义’,可他们哪一个去那样做了?你怎么偏要跟整个世道作对?” “你难道不是吗?”嬴梦槐轻飘飘地反问。 嬴清言的笑容陡然间一敛,她凝视着嬴梦槐,眼中好似燃烧着一团灼灼的烈焰。片刻后,她才重新绽出了如繁花怒放的笑:“我最是识相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要真到了那一日,恐怕我只能捧一抔黄土洒在姐姐你的墓前了。” 嬴梦槐却道:“人死如灯灭,不必劳心。” 嬴清言笑着问:“姐姐在怪我?” 嬴梦槐打量着嬴清言,好似从这个时刻才开始认识她:“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辜负我的心。” “这样啊——”嬴清言拖长了语调,她松开了嬴梦槐的手腕,看着那被自己出的一圈红痕笑,“那就祝你顺利。”嬴清言说完后就转身走了。 嬴梦槐一个人立在小巷子里,眉头蹙起又舒展。 - 风波是从皇都掀起的,在皇城的大街小巷最为剧烈。 玄州皇都算得上是十二州的中心,各方心醉红尘的有志之士都聚集在了此方,因而起了一座座学堂、学院、学府。可在以新代旧的这一年,那曾经笼罩在众人心上的铁序和阴影又回来了,他们没有等到春风,而是等来了无边的惶恐。 “皇都之中大小私学至少有一百二十,不过现在,看着成群的兵卒和披甲士,大概是一家都不剩了。”丹蘅坐在了栏杆畔饮酒,她的面颊微微发红,眼波流转间,艳色如波光荡漾。“什么人会提议罢私学啊?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同意啊?”这是一场从俗世开始并席卷了修真界的动荡,他们宁愿要一个可悲可控的未来,也不想看见天下有变机! “这个热闹不好看了。”大概是醉后吐真言,丹蘅嘟囔了一声,俱是对帝朝的不满。 镜知轻声道:“那就不看。” 丹蘅闻言转头。 日光落在了她的侧脸,柔和了她的神情。 长卷的睫毛洒下阴影,微微掩住了那双明净澄澈的、映照人心的眼。 “你怎么还要跟着我?难道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吗?皇都之中没有醉生梦死楼了?”丹蘅从美色中回神,她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拧眉困惑地询问。 镜知:“……”她想要提业障,可又怕丹蘅陡然间翻脸,想了一会儿,她道:“我也在看热闹。” “那你看慢慢吧。”丹蘅懒洋洋地应声。阿娘知道她对“大同之道”嗤之以鼻,却还是递出了邀请。相较于母亲的说一不二和强势,她更喜欢阿娘那如水般的温柔。她不相信这个世道,却又想看看学宫到底能够走多远。只是依照目前的境况来看,可能尚未开张,就要被迫关门了? “我阿娘邀请你了?”丹蘅忽又问,她扯了扯镜知的衣袖,仿佛先前对镜知百般不耐的人压根不是自己。 “嗯。”镜知温声应道。 “我看她是什么人都要邀请。”丹蘅哼了一声。 镜知没有回应也有反驳,她立在了丹蘅的身侧,像是一尊玉雕。 丹蘅挑剔地打量着她,在昆仑是元绥,在醉生梦死楼是镜知,可如今这两重身份逐渐地融合了,既不见那高山雪的冰冷,也少了几分风流缠绵,变成了一个呆子。垂眸望了眼酒盏,丹蘅抬手将它递到了镜知的唇边。 ——“喝。” 镜知接过酒杯。 丹蘅大笑,又道:“我想听琴。” 镜知取琴。 好像不管丹蘅说什么,她都会一丝不苟地去做,去满足。 丹蘅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对镜知的兴趣一旦压过了对阆风剑主这一过去身份的嫌恶,她恐怕会跌入一个让自己失控的深渊。丹蘅蹙了蹙眉,看着镜知一身色彩鲜艳的曳地长裙,她开口:“你——” “滚”字在唇齿间晃了又晃,最后变成了一个“走”字。 镜知终于没有依言而行了,她盘膝坐地,一张上好的松木琴压在双膝。鬓边的珠玉映衬着太阳的光辉,令人惊艳出神。 丹蘅扑哧一笑:“你要用琴音织成囚牢困我吗?” 镜知摇了摇头,声流如鸾凤和鸣,气飘如仙。 丹蘅双手撑着栏杆,衣袂在天风中卷舒,她眯着眼陶醉于这支如澄然秋潭、皎然月洁的琴曲,唇角微微地翘起。
第33章 瑶琴音琅琅,雅调流宫商。 听琴的间隙,丹蘅垂眸捏起了封玉,回了记何年消息。 琴音渐落,如潮水缓缓退去。 而记何年恰在此时上了高楼,脚步匆匆。 “几日不见了,还好吗?”丹蘅朝着记何年举杯。 记何年深呼吸了一口气,面含怒容:“老娘不修了!”须弥佛宗的人心不死,先前为了拦截住对方,她跟着师兄们回去。可能是觉得她身上有菩提圣气,便想方设法跟她灌输佛宗的道念,想要让她明悟以往的认知都是错的。十八罗汉诵经声如魔音贯耳,她怕自己没见佛陀捏花一笑,就先下了九幽地府。 记何年又道:“我打破了佛塔。”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有几分心不在焉。佛塔里供奉着历代佛门先辈,第一次见他们还是在初入道途的时候,那时候她满心欢喜,以为塑了金身便可立地成佛。可佛门弟子入世,见了大荒子民的困苦无非就是一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浮夸言论,佛修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子民的困惑从未得到消解。 “他们信佛只是自欺欺人!”记何年的声音骤然间拔高,“他们在‘佛’的眼中只是羔羊!” “哦?”丹蘅偏头,耐着性子听记何年的抱怨,等到记何年话音戛然而止时,她才微微一笑道,“那就祝你脱离苦海?” 记何年的情绪瞬间低迷了下来,她不停地拨动着腕上的念珠,将它转得啪啪响。 苦海无边,何处是岸?! “怎么不奏琴了?”记何年像终于才想起了镜知,偏着头转向了她,诧异地问了一声。她的视线撞入了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中,有一瞬见到了遍地的金光如菩提开眼,可再看的时候只剩下如霜剑般的冰寒。胸口有些发闷,记何年怂得快,在那淡漠的视线中,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就问问。”说着,便向着丹蘅的身侧挤去。 丹蘅伸手搭在了记何年的肩上,笑骂道:“要听琴就去醉生梦死楼啊!” 记何年连连点头,又问:“接下来去哪儿?”丹蘅要自由,想要像无拘无束的风,那么这片皇城就留不住她。 丹蘅摇头道:“不走。” “要不跟我一起去十二州流——嗯?不走?”记何年睨了一眼一反常态的丹蘅,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 丹蘅拨了拨记何年的白发,微笑道:“如今皇城开始罢黜私学,却有一些有志之士迎难而上,我想在这里看看,他们到底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记何年挑眉:“大同学宫?诶诶,我离开了佛宗无处可去,前辈会庇护我吗?” 丹蘅望了记何年一眼,没有说话。 镜知直勾勾地望着丹蘅搭着记何年的手,冷不丁道:“那儿更危险。” 记何年闻言笑道:“阿弥陀佛,我辈逆天而行,难道会在乎那点儿险境吗?”她若是惧怕危险,早就与须弥佛宗同流了。在西境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佛子不好吗?可那一条别人替她铺成的、斩去荆棘的路却不是她想要的。她一侧身拍了拍丹蘅的肩,提高声音道:“我们走!” 丹蘅对上了记何年的笑脸,冷不丁想起了初见的时候。她跟随着母亲前往参加法会,一举一动都要恪守规矩。擂台上的少年人风姿卓然,神采奕奕,不管是输是赢都那样意气风发。可她身为蓬莱的少宗主却不被母亲允许登台。大荒十二州的名榜无数,纵然她有信心压过那些风流年少,上头也不会出现她姬丹蘅的名字。 然后,她就遇上了鬼鬼祟祟的记何年。 与佛宗剃度的修士不同,她穿着一件戴着兜帽的青白色僧袍,一缕不听话的白发从耳后挤出。 “想出去玩吗?我们走。” 放肆的下场就是被母亲罚跪,可丹蘅并不后悔。 这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她都可以。 丹蘅伸了个懒腰,自高楼纵身一跃,记何年笑着跟上她的脚步。 镜知抱着琴走在后头,近些时日,她从没有听丹蘅提起记何年,也不见她主动与对方联系,可她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亲密的、惺惺相惜的。 她看着那两道如穿花蝶一般的身影,莫名生出了几分失落。 在昆仑的时候,师长们都告诉她,若想修成剑道之极,便将全部心念放在修行上,无需跟人亲近。她现在知道那些话是错的,可是已经不知道该去如何学习那种本事了。 大同学宫在玄州皇都外。 镜知踏入学宫中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丹蘅、记何年的身影了。学宫中颇为清寂,往来的只有十多个人,根本无法与官学门徒数千的盛况相比。或许只是因为学宫尚未向外开放,可是帝朝和仙盟联手打压学宫,真的能够等到那一日吗? 镜知垂着眼眸在沉思,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道渐渐融于天地间的风。 “来么?”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镜知一抬头,便看见了缓步走来的见秋山。她并不似其他儒门圣贤那样庄重端严,给人带来一种严苛的压迫感,而是轻轻柔柔的,仿佛一口温泉。镜知默默点头,跟着见秋山沿着青石小道走,穿过了红木游廊,进入了垂花门,踏入了窗明几净的书斋中。 镜知率先开口:“她跟您一点都不像。” 见秋山微微一愣,片刻后伸手一撩发丝,笑得有些无奈:“她到底是在蓬莱成长的。”但也不太像她那变了心思的前道侣。 镜知默默点头。 丹蘅与见秋山碰面的次数都少,何况是她? 镜知并不是多话的人,进入了书斋中,她的视线只在书架上轻轻一掠,便收了回来。 她站着不动,腰间的环佩那清脆声响也跟着停歇。 “你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吗?”见秋山又问。 镜知思索了一会儿:“我想留下来看看。”她跟丹蘅不同,对此怀有一线希冀。四面重围,如果能够闯出去,那将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见秋山轻笑了一声:“那就留下吧。” 镜知:“嗯。”她仔细地想了想,又问道,“您在研究历史吗?”修士口中的历史并非是大秦帝朝的演变,而是大荒与神祇相关的事,从白玉圭、不死药到十日并出再到神魔战场……它们都是修道士的“历史”。 “算是吧。”见秋山迟疑片刻,从袖中摸出了一枚菱形的白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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