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先前为取得彼此信任,两方皆是约定不携带任何武器。入场前,彼此间亦是互相检查过。没想到对方竟还留了这么一手,而夜卿歌一行人此刻只能依靠赤手空拳抵御刀光剑影。 可夜卿歌的身体早已不同往日,只是几招的功夫,她便又开始出现浑身脱力的情状。见夜卿歌口中渗着深色血液,万俟龙悦心忧,却也没时间细问,只能将人先护在自己怀中。 然而,多年身在权谋争斗之中的夜卿歌怎会没有准备。她艰难地取出响箭,示意万俟龙悦将其射出。静候在外围的大军得了信号,立刻冲杀进来。很快,胡族首领及其随行者一个未留。 见眼前胡人再无活口,夜卿歌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了。可正当她靠着万俟龙悦准备离开时,却见那胡族首领竟未死透。她颤巍巍地举起(弓)弩,朝她们射了过来。 “小心!” 只见夜卿歌用尽最后的气力,强行与万俟龙悦换了位置,挡在她的身前。利箭刺入血肉的那一刻,夜卿歌并未觉得有多痛苦,嘴角甚至带着笑意。她现在唯一能为万俟龙悦做的,恐怕就是挡下那一箭了。 “卿歌!”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万俟龙悦惊恐无措,她从未想过夜卿歌会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因为在她心中,夜卿歌才是那个该被她一直保护的人。可谁料世事无常,终是她高估了自己。 万俟龙悦多希望这一刻都是假的,她怔怔地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夜卿歌,那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刺痛着她的眼,也刺痛着她的心。 黄沙亭中乱作一团,万俟龙悦已听不见将士们的呼喊,她抱着夜卿歌匆忙策马回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星星失去月亮。 营帐内,随行的太医们各个手忙脚乱,神情紧张,冬日里,这里三层的内衫竟是生生湿了个遍;营帐外,看着医侍不断进出,手中捧着的不是装满血水的盆子便是冒着热气的药碗,万俟龙悦几次想要入帐陪同却都被众人拦了下来。此时的她,除了心焦,也是无能为力。 “太医,卿……陛下她究竟如何了?” 见太医出来,万俟龙悦立刻冲了上去,抓住太医就不肯放手。 “回将军,那胡人的箭上有毒,是醉心花。” “醉心花毒不难解,陛下是不是已经无碍了?” 万俟龙悦一听是醉心花,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这醉心花毒在边关最是常见,解起来也甚是容易。 然而,太医这脸色却仍旧凝重。 “醉心花毒确实易解,只是陛下她……她身中钩吻之毒已有六年之久,此刻早已油尽灯枯,如今这醉心花……就是她的催命符……” 钩吻之毒?六年? 此言于万俟龙悦如晴空霹雳,可笑自己曾说过要保护她,这到头来不仅被她护着,就连她中毒一事竟也全然不知。万俟龙悦此刻万分痛恨自己,她不只对夜卿歌食言,更是狠狠伤了她的心。 万俟龙悦失魂地走入营帐,看着夜卿歌安静地躺着,面容苍白憔悴,她心如刀割。当跪在夜卿歌身边的那一刻,她眼中泪水决堤,倾泄而下。 “卿歌,对不起,我错了。求你醒过来好吗?只要你醒来,打我骂我都可以……” 可惜,夜卿歌此时根本听不见万俟龙悦的声声哀求。 腊月初三,因太医说宫中的珍奇药草或许能为夜卿歌续命,万俟龙悦立刻令大军启程。此时,夜卿歌已昏迷整整四日,而万俟龙悦更是衣不解带,在其身边守了四日。 腊月初六,举国庆贺女帝生辰,夜卿歌终于在这天醒来。见她总算有了动静,万俟龙悦黯淡的眸中再次出现久违的光芒。 “卿歌,你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 夜卿歌原以为那一箭后,自己便就这么去了。没想到,上天却还是给了她机会,让她醒来,再好好看看这个牵挂已久之人。 “边关之事已然了结,我们在回京的路上。” 夜卿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万俟龙悦,直到入夜时分。 “龙悦,我想出去走走。” “外面冷,你这身子……” “今日是我生辰,连这么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吗?” 万俟龙悦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夜卿歌,为她披好锦衣暖裘,万俟龙悦小心护着她走出了营帐。 “就到这儿吧。” 当两人漫步至一处坡地时,虚弱的夜卿歌已无力前行。万俟龙悦搀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卿歌,今夜这天上没有星星。” 夜卿歌每年生辰都会对着夜空坐上许久,万俟龙悦自然知晓她执意出来是为哪般,可这天却不能如她所愿。 “没关系,我眼中有,我身边有。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哪都是星河璀璨。” “你还记得。” “我还记得,我若为皎月……” “我便为星辰,漫天星光只为你闪烁,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可惜,我们终是守不住……”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两人皆是哽咽,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敢面对。 “龙悦,你相信,人会有来生吗?” “我……不知道。” “我希望有。这一生,我们注定错过了。可我,还是放不下你。只愿……来生不入帝王家,与你相守到……白头……” 万俟龙悦不敢低头看夜卿歌,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狼狈。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夜空中绽开灿然烟火,为哀戚的氛围添了几分喜庆。 “卿歌,你看天上,他们在为你庆贺。卿歌……怎么睡着了……” 万俟龙悦见怀中人没有动静,不断安慰着自己,夜卿歌只是又睡了过去。她小心抱起夜卿歌,将她送回营帐。 “将军,陛下她……” 一直在帐中等候为夜卿歌诊脉的太医终于见两人回来。 “她睡了,你明日再来吧。” 万俟龙悦自顾将夜卿歌轻轻放于床上,为她盖好锦衾。 而太医见夜卿歌面色异常,心中犹疑,再念夜卿歌如今情况时刻危急,便不顾万俟龙悦阻拦,强行搭脉。仅是触及夜卿歌手腕的那一刻,太医就因那冰凉心生不安,而后细探,脉息竟已全无。 “这……陛下!——” 太医慌乱后退,直直跪倒在地。 “我说了,她在休息!” “将军,陛下她……崩了。” “你胡说!卿歌她好好的,怎么会……” 太医的话还是撕碎了万俟龙悦心中最后的幻想。 她的月亮走了,从此,星河黯淡,再无光彩。
6、此间星河不再 当晚,大军换上了哀戚的白色,万俟龙悦一直守着夜卿歌的遗体,不眠不休。她眼神空洞,泪水早已流干。 那天夜里,帝都御书房中,夜墨含心中突然惶恐难安。血脉相连,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腊月初十,夜卿歌崩逝的消息传回帝都。朝堂之上,夜墨含只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群臣闻此,亦是凄然,扼腕叹息。 是时,举国大丧。 腊月十五,护送夜卿歌还朝的队伍抵京。夜墨含扒着棺木,泣不成声。 灵堂之内,夜卿歌灵前跪倒一片,凄婉哭声此起彼伏。 夜深人静,夜墨含将夜卿歌珍视的那把匕首交还给万俟龙悦。 当年,万俟龙悦被迫离京,无法再保夜卿歌安危,便赠其匕首用以防身。这些年来,夜卿歌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就像万俟龙悦不曾离开过。 “我走后,卿歌究竟发生了?她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万俟龙悦怔怔地看着手中匕首,缓缓开口。 靖宁十九年 万俟龙悦因当时女帝的一纸诏书不得不前往边关戍守六年,夜卿歌自知其中缘由,于御书房前的雪地中连跪三天三夜,求女帝收回成命。她甘愿被废太女之位,逐出宫门。然苦心栽培十六载,女帝又怎会轻易废储。何况储君之位是社稷根基,朝臣、天下,亦不容许如此。 而正是夜卿歌苦求之际,凤君又于后宫遭人毒害身亡。自此以后,深宫之中,除她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再无人可信,且凤君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要夜卿歌和夜墨含好好活下去。 皇家风波诡谲,阴谋不断。夜卿歌知道她的父君,夜朝的凤君是为人所害,她也知道,即使她不害别人,别人不见得会放过她。 可以说,万俟龙悦的离开,父亲的殡天皆给了十六岁的夜卿歌以人生重击。自那日以后,夜卿歌擦干泪水,眼中已无往日澄澈。她不再违逆女帝旨意,因为她知道,只有得到女帝的支持,牢牢守住太女之位,她才能够更好地稳固根基,培植势力,为父君报仇,保护好她想要保护的人。 靖宁二十年 女帝的身体突然急转直下,夜卿歌深知其中必有蹊跷,暗中调查后发现竟是夜朝歌伙同她们的那几位皇姨一起下毒。 为了对付夜卿歌,夜朝歌还不断派人前往边关对万俟龙悦下手。毕竟,将夜卿歌与万俟龙悦的私情捅到女帝面前的人就是她。她原以为如此就可以废了夜卿歌,却不想女帝竟是有意袒护。这让她怎能不妒火中烧。 为了保护远在边关的万俟龙悦,夜卿歌一直命人在暗中截杀夜朝歌派出的杀手。 自然,夜朝歌此举也越发坚定了夜卿歌争夺帝位的决心。因为夜卿歌十分清楚,一旦她败了,那么无论是亲弟夜墨含和外祖家,还是所有与她站在一起的朝臣势力皆会受到牵连,而她一直挂念的万俟龙悦也必定难逃一死。 在漫长的明争暗斗中,夜卿歌与夜朝歌等人不断周旋厮杀。尽管她已万分小心,却还是不幸遭其暗算,中了钩吻之毒。 当时虽有太医极力救治,可奈何此毒又为特制之毒,与普通的钩吻毒药又是不同。也是因此,残毒难清,一直滞留在夜卿歌体内,不断蚕食着她的生命。 靖宁二十二年 随着女帝驾崩,夜卿歌与宗亲之间的腥风血雨也逐渐有了结果。虽然各方皆死伤惨重,但夜卿歌还是凭着冷血手腕成功登上帝位。尽管她血洗后宫,杀尽宗亲,给众人留下残暴无情的印象,可她并不在乎。 永安元年至今 夜卿歌肃清朝堂,一切重新向好。可她的身体却因着长久的负荷加之心思郁结,毒发频繁,日渐衰弱。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如果说,夺嫡之争是夜卿歌人生中最黑暗的段时光,那么有万俟龙悦相伴的那近十年,是她人生中最光明美好的时候。 永宁三年冬 腊月初六 这是夜墨含登基,成为女尊国史上首位男帝的第三个年头,也是三年国丧结束的时候。 将军府中,一阵响亮的啼哭为万俟家带来新生,使原本死寂的府宅终于掀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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