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脱困了。 一个个的小黑点凑近了渐渐显出人的身影,春水镇郊外的十里亭,柳眉一身素衣,主动迎上前。 人未至,血腥味率先抵达鼻尖。 柳眉步子越来越快,用上轻功,眨眼站在刺客盟等人面前。 伤兵残将,刀钝剑折,血染衣衫。 二十子去,七子归。 “任务完成了。柳姑娘。”伤痕累累的女人不顾腹部在流血,取下绑在背后的包袱。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坚毅的,不约而同地期望柳眉打开那包袱。 柳眉接过青色小包袱。 沉甸甸的。 十六位兄弟的性命。 “怎么折的?” 女人洒然一笑:“我们去了趟姜王宫,见到了姜王。” 柳眉手上动作加快,包袱解开,是一方长木匣子。 木匣开启,里面放着一只血迹干涸的眼珠子。 “是姜王的。” “……” “八年前,老大的女儿被晏如非掳走,晏如非拖累了她……” 柳眉眼皮一跳,当机立断关上木匣:“此处不宜久留,先跟我回去,裹好伤再说。”!
第45章 舍不得 “晏如非拖累了她……” 柳眉一边为她裹伤,一边听女人虚弱的声音,内心难以平静。 晏如非武功乃公认的天下第一,能让天下第一拖累一个孩子,这事怎么想怎么恐怖。 “晏如非与姜王的妃子有染,两人有一个女儿,再到后来,晏如非掳走青青前往姜国看望旧情人,东窗事发,姜王咽不下这口气,以晏如非妻女作为要挟,逼其就范。” “这个傻子!就是放下刀,难道姜王还能厚待他的妻女?”柳眉叹了口气。 “柳姑娘说的是。姜王确实没放过那对孤儿寡母,晏如非束手就擒,被姜王剥皮拆骨,下场甚惨。”女人眼底晦暗:“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支使一个孩子去王宫救人。半大孩子,再是天纵奇才,也没长成可以抵御人心险恶的身量……” 她受伤太重,难以为继,一旁的汉子接道:“姜王骗了青青,她和晏如非的女儿一见如故,交情至深,甘愿为救人提刀闯宫。” “闯宫?!” 柳眉倒吸一口凉气,眼皮子从方才一直在跳。 “晏如非的女儿身死,姜王故技重施,以其尸身……逼迫青青绕城跪地学狗吠……逼她向阉人叩头……逼她……” 声音慢慢轻不可闻。 不忍高声。 柳眉目眦欲裂,喉头激起淡淡腥甜。 “……姜王不知从何得知青青是老大的女儿,铁心折辱,又假意放过,转而派人千里追杀。我们猜想,就是接一连三无休止的折磨,折了一个孩子支棱的傲骨,他存心要毁了她。毁了老大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姜王……该死!” 柳眉恨恨盯着装在木匣的眼珠子,一话不说丢在地上一脚碾碎! “姜王的确该死,所以我们忍不了,要为老大的女儿报仇。我们制定了严密的计划,赶在季夺魂不在吞金城的时间,潜入王宫。 “三哥以伤换伤捅了姜王一刀,铃姐剜了他右眼。 “我们还想提狗王人头回来,可惜,情报出错,‘琅琊十一卫’的越长恩成就半步宗师之境,好几个兄弟死于他手,我等见势不妙,混乱当中只来得及带走这只眼珠,一路奔逃。到了两国分界,宋一哥、李三哥、王五哥、赵六哥、钱小弟,为撕出一个口子,服药榨干浑身精血……” “咱们兄弟们没一个孬的!” 他虎目泛泪,柳眉不禁眼圈泛红,寥寥几语说不尽当时的凶险悲壮,她逼回眼眶涌出的泪意,一言不发地为兄弟们疗伤。 “柳姑娘。”女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你告诉青青,她的仇,有我们来报。” “报什么报?还嫌死得不够快?”柳眉声音哽咽,语调却有不容置疑的强势:“她自己的仇,有本事就自己报!被欺负了,那就欺负回来!别像个孬种一样让人看了心烦!” “柳姑娘……”女人笑道:“你又在说气话。” 是气话吗? 是。 安顿好刺客盟的义士,柳眉躲进闺房埋头抹泪。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气话她说得最凶,要说心疼,也是这里面最心疼的。 说是心如刀绞都不为过。 柴青是她养大的孩子,是她花费十几年青春护着的宝贝,却在十一岁那年身受大辱,几番濒死。 难怪是一身是血爬着回来的…… 是她看顾不周,她那晚就不该去修行内功,以至于让晏如非偷偷拐走了人。 说晏如非有错,那她比晏如非的过错还要大! “青青……我的青青……” 柳眉悄摸摸地躲在床榻哭得昏天暗地,一点妖女的风范都找不回来,哭成泪人,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 . 偌大的客房,足足摆了七张床。 刺客盟的义士们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个个成了小可怜。 难为他们伤得五花八门,还能聚在一块儿撑着最后一口气彼此宽慰。 江湖中人,本就是过得刀口舔血的日子,兄弟们是含笑赴死的,重来一次,明知会死在那,也还会去。 他们是为柴令死的。 想想这点,就足够值得。 “也不知这会柳姑娘有多难受,她嘴上骂得厉害,其实这心肠……”女人话音一转:“累了,还是睡罢。” 盖好小被子,眼睛闭上,几日几夜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人终于支撑不住。 她如此,其余活下来的五男一女也如此。 这一路不易,不管是前往姜地,彻查当年之事,还是闯宫刺王,应付千里追杀,人能活着回到燕地,一是兄弟们的死换回来的,一嘛,燕人进了燕地,系数燕国保护,早个七八年还不这样,规定是这两三年定的。 因为燕国势强。 这些人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有些运气在。 而八年前的柴青,没有这样的运气。 她是摸爬滚打地逃回来的。 明月被乌云遮盖,星子摇晃着失去踪影,天地黯淡无光,柴青的梦里也无光。 马蹄声滚滚而来。 是那些人。 那些人又追来了! 柴青狼狈地不成样,衣服破破烂烂,染血的布条绑紧右手,掌心死死握着一把断刀。 逃! 快逃! 不能被抓住! 她嘴唇干裂,下唇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线淌出来,白净的小脸满是黄土血污,头发毛毛躁躁的,靠近左耳的那一缕头发被削断一截,想也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半大的孩子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拿断刀当拐杖,靠着两条腿禹禹独行。 全部的聪明劲儿都用来躲避公子扬的追击,两天前她躲在一家农户,甫一出面吓得老妇人差点断气,老妇有个儿子,是个憨厚老实人,最初的惊吓过后,也出于好心地收留她,给她伤药,虽说伤药是用在动物身上的,给她一口剩饭吃。 柴青感恩戴德,险些掉泪。 就在她准备离开,不欲给人带来麻烦的当口,她发现憨厚老实的汉子将她的消息卖给当地的官差。 从而得到十两赏银。 之后又是没休没止地逃亡。 这里是靠近燕国的小城,柴青喘着粗气勉强打理好自己,不至于吓人,但打眼看来在人群里也显得格外扎眼。 她卖了那把断刀。 此刀名为‘不朽’,一度是少年柴青爱逾性命的宝贝,现在命都要保不住了,刀也断了,她发现没什么比得上这条命。 她要活着。 绛绛死了,师父死了,她柴青,要活着! 活着回到春水镇! 活着去见姑姑! 强烈的念头在心间迸发,她变得不像她,连月来遭遇的一切,使得她心境在崩溃的边缘,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说来讽刺,不朽不多不少刚好换回十两银子。 靠着这十两银子,柴青再次通过伪装躲过公子扬的追兵。 公子扬是姜王第三子,有刚愎自用、贪功冒进的名声,显然在姜王看来斩草除根且除的是十一岁的孩子,是很容易的事。 彼时燕国还未对其他八国明晃晃昭示它的野心,燕姜两国起码在明面上还没撕破脸。 三公子持王手令追捕要犯,守城的官员没多难为,可谓一路畅通。 进入燕国境地,骑着毛驴行过一座座小城,柴青终究又被公子扬追上了。 一场场恶战,一次次和鬼门关擦肩而过。 公子扬一脚踩在她手背:“跑?怎么这么能跑?” 柴青第四次被抓住,又被放走。 再被抓住,再被放走。 戏耍猫猫狗狗一样,折磨一个孩子的求生之心。 那些人乐此不疲,张狂大笑:“逃啊,看你还能逃到哪?” 笑声如同从鬼门传来,阴森恐怖。 每个人的脸都幻化成恶鬼、野兽的形状,一次次的抓放,一次次的戏弄,心理防线一溃千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柴青,这回知道怕了。 “别杀我,别杀我!” “别杀我……” “不要杀我……” “杀了她!” 今夜无星无月。 睡在床榻的人顶着一头冷汗坐起身,喉咙发出呼哧呼哧拉风箱的声音。 手心俱是冷汗。 她手抚额头,刘海被汗水打湿。 柴青愣在那,半晌,很难看地笑出来。 魔障入心。 正是她两年来武学境界停滞不前的因由。 明白归明白,但救无可救。 柴青废了。 . 柳眉一夜未眠,闭上眼都是腥风血雨,甚至死去的柴令都来入梦,一句话不说,眼神却悲凉。 似在怪她没照顾好孩子。但她清楚,即便柴令在世,得知此番真相都不会怪她分毫,说不准还会安慰她,陪她喝酒,帮她找漂亮的面首。 真正怪柳眉失职的恰恰是她自己。 柴青昔年受过的每一道伤,都以另一种方式到了女人心上,疼得她心都要碎了。 刺客盟的义士们这一觉睡得很熟,不到午后醒不过来。 也好在睡前有过进食,免了被饿醒的落魄。 柳眉派了信得过的人从旁伺候,给足义士们应有的待遇。 她不放心的是柴青。 柴青今日笑容灿烂,呲着一口小白牙来她这蹭吃蹭喝,好话说了一箩筐,大抵是觉得前几日太不像回事,惹得姑姑为难,是以存心讨人欢喜。 岂不知这会的柳眉见到她笑就想哭。 “姑姑?”柴青夹了大鸡腿放在她碗里,贴心道:“姑姑多吃点。” “欸。”柳眉捏着筷子用心品尝碗里的饭菜,鸡腿吃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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