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祭神无非是那几种……” 严今期话音一顿。 梁知会:“怎么了?” “没什么。”严今期尽量让自己忽视手臂上有时无的软绵绵的触感,“百姓最为关心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那些事,其中尤以灶事为重,但凡节气或初一十五,祭祀的对象都离不开灶神。” 梁知会看着路边人家门前的情景,只见几个妇人高挽着袖子,在这大冬天,热火朝天地踩着凳子擦门擦窗,小孩在下面跑来跑去地递帕子。几个男人正往板车上下酒缸。 “这是在做什么?”梁知会扭着头道,“避蛇?可蛇不是冬眠了么。” 二人终于走到大街上,周遭稍微宽阔了些,至少不至于被紧紧挤在一起。 严今期暗自松了口气:“用酒擦拭,一方面是擦去灰尘,另一方面也是避邪避鬼神。” 梁知会喃喃道:“又是祭鬼神,又是避鬼神。他们到底是爱鬼神还是怕鬼神?” 严今期:“谁说爱与怕不能并存?民间信仰便是如此,杂而繁复,但自有一套理论,其中细节我亦不得而知。” 梁知会稍微落后她半步,看着她的侧脸:“你信鬼神吗?” 严今期回头,忍不住觉得好笑:“怎么,人生是一个圈么?” “我知道,你之前问过我这个问题嘛。”梁知会道,“可是你问我,我是回答了,你自己却没有回答。你信鬼神吗?” 周围已然没有先前那样拥挤,严今期试着松开手指,却发觉梁知会还紧紧握着她。 梁知会见她不答,说道:“如若这个问题难以回答,那换一个问题……” “不难,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严今期道,“我不信鬼神。” 她目光投得很远,分明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人群,却仿佛早已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这个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说到底,鬼神‘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无非就是给予人心以力量罢了,无论是恐惧的力量,还是希冀的力量。” 梁知会:“那鬼神也给予你力量了么?” “没有。”严今期顿了一下,笑了笑,“好吧,或许——有。” 梁知会不自觉地握紧她的手:“什么力量?” “称不上力量。”严今期道,“只是我有时会想象,假如真有鬼神,逝去的故人此刻会在哪里,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正巧一队游街的祭神队伍路过,隔着老远就由领头开路的锣手击出一声脆响,随后鼓声、唢呐声依次加入,震得人耳膜颤抖。 梁知会在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中获得了片刻的暂停。 敲锣打鼓的声音足以淹没二人间的对话,使得交谈被迫终端。她由衷地为这场喧闹的到来而感到侥幸,因为她不知如何接上下一句话,抑或害怕开口就会暴露心绪。 她们停在路边,等着队伍通过。 “如果有呢?” 梁知会在远去的喧嚣声中道。 严今期:“什么?” “鬼神。”梁知会道,“如果有鬼神,如果你那位逝去的故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你会去找她么?” 第28章 簪花 祭神打鼓的队伍路过后,街前的地面一下空旷了出来,露出了许多鸡零狗碎的小东西。行人路过掉的耳饰,掉落摔碎并被踩得到处都是的鸡蛋,还有祭祀队伍里不知哪个鼓上掉下来的穗子。 “不会吧。”严今期勾了勾嘴角,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能远远看一眼也不错,我大概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确认,她过得好不好。” 梁知会往天上看了一下,整理好了自己的神情,转向严今期笑道:“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她,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哦。” 安静了许久的耳麦系统顿时警铃大作:“嘀!嘀!嘀!检测到危险词汇,检测到危险词汇!下面重复《川原律令》第*一*条,下面重复《川原律令》第*一*条:*严禁以任何形式向世俗透露新城的存在!严禁……” 面对严今期怔愣的目光,梁知会自然而然地歪了下头:“我是半仙么。” 耳麦:“……嘀。恢复常态模式中。” 严今期垂眸笑了一下。 梁知会:“不骗你哦,给我形容一下她的特征。” 严今期在一旁的一处石阶上坐下,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她……” 严今期起了个话音,却没了后续。 “抱歉,”严今期道,“我竟然一时想不起如何形容她。” “有时候越是熟悉的人越是如此,”梁知会自暴自弃地在她身旁落座,“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她是京城人,出身富贵家中,自小聪慧敏锐,比许多同龄的孩子远有灵气,很有自己的主意。不仅是看待事物更透彻,同时在念书作文上也不差。”严今期顿了一下,“不,不是不差,而是很好,足以超越京城大多数权贵男子弟。至于她的性子……” 严今期叹了口气,看向梁知会。 梁知会有些出神,片刻才发现严今期在看她。 “啊?性格,像我吗?”梁知会摸摸自己的脸,不服气道,“什么啊!我是什么性格?” 严今期收回目光,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像,也不像。你比她更成熟,更像是……” 梁知会:“说说说。” 严今期:“像是长大后的她。” “……哦。我该说谢谢么?”梁知会道,“不过她多大来着?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你的语气像是在说小孩儿。” 严今期:“她走的时候一十又八。” “一十又八么……”梁知会一挑眉,“嗯?十八?” 巧了不是。 她梁某人“走”的时候也是十八。 梁知会:“那你那位‘故人’可长不成我这样,因为我现在也才十九而已。” 严今期一时没能跟上她的思路:“你们不是一样的岁数?” “不不不,”梁知会坐直了,正色道,“我是说,就算她长大了,长到现在,也就是区区一年。一年时间可不足以弥补她和我之间的差距——堂堂‘成熟’,她一年哪儿能修得来?” “……”严今期双手抚上额角。 “年龄有了,性格……也算有了吧。”梁知会掰着指头,“样貌?让我先猜——和我很像吧?” 出乎意料地,严今期却摇了摇头。 “不,样貌不像。我从前说过你有时让我想起她,一方面是性子,另一方面,则是偶尔的神态。” “原来如此。”梁知会敷衍地答道。 她显形的时候,本来也用的化像。化像是川原不可更改且自动生成的化形样貌,为了避免和生前认识的人碰上,这点梁知会还是很赞成的。 因此严今期那位故人像不像“她”,她反倒不甚在意。 严今期有些放松地搭着手:“信息得到了,推出来了么半仙?她在哪里,有没有受欺负,给我等俗人指点指点?” “我掐指一算,方向已经大差不差了。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梁知会试着问道,“死因?” 她说要帮严今期找人,还真不是骗人的,否则系统方才也不会预警。 有一种情况,梁知会能找到那位“故人”现在的生活状态,那就是那位“故人”死后也被天地“滞留”。 如果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那么滞留者多半都在新城活动。新城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梁知会占着川原的优势,想要筛查并不是难事。至于筛查条件,样貌性格等倒是补充条件;年龄更是靠不住,毕竟新城人登记年龄全凭自己一张嘴汇报。 其中最最关键的,莫过于死因。 新城人死于什么,便怕什么。 这种害怕是埋在骨髓里的,绝不会随个人意志而擦掉。死于大火的人当不了厨子,死于坠落的人登不上高楼。凭这个绝对真实的信息,梁知会可以排除掉大部分的错误答案。 严今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梁知会:“是火么?” 严今期颔首。 “大火。”她露出回忆的神色,“在皇城之外,在大军阵前。她的性命是皇城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那之后都城权力重建,她却自此被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甚至成为一个人人都避讳提及的话题,权力的更迭总不缺接替着,而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梁知会有些瞠目结舌:“这、这么复杂?” 她以为只是一些意外走水或者更严重点——谋害之类的,结果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什么皇权什么战争了?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我本来可以阻止的。”严今期眼里放空,“……可我没有。是我害死了她。” 梁知会闻言,微微倾身:“别这样说,我不信。你救治病人明明尽了全力,也会这么想;而你那位故人的事,虽然我并不了解内情,但我相信不是你的错,你又在往自己身上揽脏水。” 严今期摇了摇头,表示对此话的反对,却又不愿进一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梁知会故作轻松道,“信息有了,半仙我帮你找找,找到找不到,都给你一个答复。” “谢谢。”严今期笑道,“——谢谢半仙?” 梁知会有片刻的不自在,她暗自将手心的潮湿揪在袖口,有些匆忙地起身道:“咳,我的粉色簪花——还没买呢。” “走吧,”严今期起身,没忍住一般,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侧鬓角,“权当给半仙施展神通的酬劳,还望半仙不要嫌弃。” 梁知会堪堪忍住没后退半步,只觉严大夫的手像打火石,所过之处都被点燃了,顺着肌肤烧到脸上。 祭祀的队伍过后,人群又重新涌上了街头。严今期带着她左右穿梭,拐进了一家服饰店中。 梁知会新奇地打量:“你怎么知道来这家店?一定是来过,或者听说过,是不是邬小……” “住口。”严今期一伸手,轻轻揪住了她的耳朵。 “这不是严大夫么!”掌柜的从柜台后抬头,“怎么今日没和邬家那小妹妹一起来?” 严今期:“……” 梁知会乖顺地顺着她的力道,被扯得头歪:“看吧,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严今期朝掌柜笑道:“邬小姐在家陪老太太煮桂圆粥,我带一个小朋友来您店里见见世面。” 梁知会:“……” 掌柜打量梁知会两眼,上了年纪的脸庞上满是笑容:“挺标致一小姑娘。难得严大夫肯照顾我生意!小姑娘要什么?” 梁知会未及开口,严今期便不疾不徐地答道:“簪花,粉色的,配她的衣服。” 梁知会挑眉,心情莫名变好,索性从严今期身后跳出来,补充道:“而且是严大夫付钱!” “那严大夫可亏大了!”掌柜拉过梁知会,打趣道,“她都请客了,小姑娘还不随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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