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今期笑了笑,随意走到了另一边的台子旁。 梁知会收回目光,朝掌柜的压低声音:“我们这些懂事的小孩儿,可不敢让严大夫破费。” 掌柜的面色一僵:“唉哟这说的哪里话?人家大夫都肯花钱了,你还拦着姨做生意不成?你多看看这些簪子钗环,保管你多选几样……” 梁知会:“哪儿能害姨姨做不成生意?是这样,我是只要一样,但我想给她挑几样——我付。” 掌柜的连忙点头:“都成都成!看我的——我把好东西给你拿上来……” “你挑了个什么?”严今期付完银子,才看向梁知会手里的那个小盒子。 梁知会倚在柜台旁,打开小盒子,露出里面的一支短钗。 严今期将它取出来,对着门外的光线端详了一阵:“好看。粉白色簪花配上淡黄玉,会很衬发色。” 梁知会眼睛明亮,朝她歪了歪头,露出头发。 严今期轻笑一声,双手给她簪了上去,然后托着她的脸,将她的脑袋扶正:“现在好了?还闹么?” “不好,”梁知会眨了下眼,把一只更大的盒子往前推了推,“还有一个环节。” 严今期表情一僵,无措地搭上那个盒子,再抬眼时满是不可置信。 “打开看看,”梁知会眼里满是她的倒影,语气中又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送给你。” 严今期的动作极为迟缓,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挡着她的手指。 “啪嗒”一声,搭扣打开,她将盒盖揭开一条缝,看到了里面的一只细窄秀气的白玉镯,以及同色的白玉耳饰与发簪。 梁知会:“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因为从没见你戴过。或许你以前会戴的……可惜我赶不上那时候见到你。所以我只能自己揣测,觉得这个玉色很适合你。” 严今期手指用力,将盒盖压了回去:“知会……” “你不会——”梁知会抓着时机抢道,“不收吧?” 掌柜的在旁边暗戳戳地旁观全程,听闻此言睁大眼睛:“哪儿能不收呢?不收岂不是作践别人心意?小姑娘,严大夫跟你开玩笑呢!人家做大夫的最是软心肠,哪儿会舍得让你伤心呢?是不是严大夫?” 严今期:“……” 严今期避开梁知会有些灼热的目光,垂眸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朝掌柜的一点头,就率先出了店门。 梁知会追上去:“今期!” 严今期骤然停下脚步,梁知会来不及反应,和她撞在了一起。 “抱歉。”梁知会推开半步。 “你故意的吧?”严今期头也不回道。 “啊?”梁知会以为她说的是两人撞一起的事儿,结巴道,“不不,我不是,你听我说,我刚刚真不知道你会突然停下啊——” “不是这个!”严今期无奈道,“……你当着掌柜的面把东西给我,就知道这样我不会在旁人面前拂你面子?” “哦。”梁知会干巴巴道,“是,这是我算计好的。我担心你把它退了。怎么了?” 严今期轻叹一口气:“是,我是不会退,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会收。” 说罢,她将大小盒子一起递到梁知会眼前。 梁知会不动:“什么意思?” 严今期把两个盒子往上抬了半寸。 “想送你东西很难么?”梁知会做委屈状,“如你所言,我都已经想了这么多小聪明点子了,最终还是不能让你收下么?” 严今期见她不接,只得暂时放下手臂:“你知道你在耍小聪明,我更知道。不是什么事情耍小聪明都有用。” 梁知会闻言,缓缓收敛了多余的表情。 “是么?也是——只有你愿意买单的时候才有用。” 严今期颔首:“不错,之前有用是因为我愿意纵着你,但这件事不能。这太贵重了,不收便是不收。再者,我哪里没收过你给的东西?从前在山中村的时候,你给村里、给我带了许多东西,对应的银子我都记下了,现在早就已经如数打包好,就封在我屋里,原本也就是这两日罢,就会还给你。” 半晌后,梁知会指着盒子:“这是两码事。那些你视作代买也好,欠款也好,但这个——是礼物,是我一心想要送给你的。” 听到最后一句时,严今期眼神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下,然而她最终还是握住梁知会伸出来的手,将盒子递给她:“不收便是不收,说什么都没有用。” 梁知会把那只手握成拳,硌在盒子底下,就是不肯接:“总要有理由。” “理由……”严今期轻笑一声。 梁知会:“不愿随便收人东西?不能够吧,我们相识多久了?不愿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能够吧,这东西哪里贵重了?不愿欠别人人情?更不能够吧,我是‘别人’么?” 严今期被一连串的炮仗似的问话问得头疼:“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难缠?” 梁知会自己也愣了一下,口头却日常正常发挥,半点不卡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严今期却被这话说得一顿。 她脑中浮现出梁知会昨日重逢以来种种变化与异常,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下去:“好。你要原因,那我告诉你原因?” 梁知会站直了:“你说!” 严今期:“你是不是要走了?” 梁知会愣在原地。 冬日的寒风沿着街巷朝她刮过来,毫不留情地穿进她空荡荡的领口中,吹得她遍体生寒。 耳麦中,限制锁系统的提示音毫无知觉地循环播放着: “限时警告,限时警告!……今日显形剩余时间为:*15分钟*。请您合理安排时间,前往适宜场所,提前结束显形,或……限时警告,限时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了一点错字和标点(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晋江有时候毫无规律地夹掉我的中文句号“。”?)T^T(难道还能是因为想推荐我那个地方改用逗号不成?) 还有作者有话说也经常给我夹掉半截(难过小黄脸.jpg) 第29章 永别 梁知会近乎失魂落魄地问道:“可是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严今期转身继续走,“那么真的被我猜中了。” 梁知会追上去:“你唬我?” 严今期:“没唬你。” 梁知会:“那你怎么知道的?今期,今期!” “因为这份礼物。”严今期只得停下,“你突然送我东西,又邀约与我来街上闲逛,我便感觉到这是离别的前奏。所以——我的感觉对么?” 梁知会呆在原地。 她什么也说不出,因为严今期说的一点也没错。 眼前这人便是有这样敏锐的直觉。当她把直觉带给她的答案宣之于口时,听者往往有醍醐灌顶之感,只惊惶于被人道出了自己也全然未能意识到的真相。 梁知会此时的感受就是如此。 是了,她是在离别。 梁知会是在离别。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月的显形时间余额告罄,在后续几日无法出现,是以与严今期离别。 可是不是的。 她是在永别。 往后想想?——她今天借机离开了,下个月是有了显形额度不错,但真的还会再继续显形,“回来”找严今期么? 不会了。 梁知会心里有一个很确切的回答——不会了。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下了这个决定? 或许是在昨夜与林辛恪谈及严今期那位已故“故人”的时候,或许是主动提出帮严今期寻找“故人”的时候,或许是今日平静地聆听严今期叙述“故人”点滴的时候。 又或许更早? 早在山中村那一夜里,早在假借“故人”身份陪伴严今期入眠的时候? 早在她动心的时候。 是,她是心动了。 但心动从来没有蒙蔽梁知会的双眼,让她对未来的阻碍视而不见。 严今期有一位毕生无法超越、替代的故人,这位故人与梁知会的相似之处使得严今期对她的心意注定不能纯粹。梁知会自认自尊自爱,她不想要这份“不纯粹”。 而两世分隔鸿沟带来的阻碍则不仅限于川原禁令。梁知会从不将川原禁令放在心上,她是有名的业绩第一兼违规第一。她放在心上的是光阴的尺度,新城人衰老更慢,不知何时才能死亡。她不愿要这样不平行的情谊。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注定会离开,知道离别或曰永别的这一日必会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到来。 梁知会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看着严今期将大小两个盒子放在她脚前,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与她擦肩而过。 耳麦里寂静无声,却仿佛一下一下地打着秒表,像是无声的催促。 梁知会的心想追上去,但双足却重若千斤,拉着她的心魄往下坠落。 她明知此后不会再见,却没有与严今期明说。 这是她主导的一场单方面的永别。 是她在严今期的面前亲手营造出了一个欺诈的俗世身份,是她编织出一个有血有肉却虚假得可笑的名为“知会”的云游小道姑,是她一手促成了“知会”与严今期的相识相知与互相陪伴。 可如今,她自己觉得够了,就要一声不吭地切断这一切,就要强势专断地彻底将“知会”从严今期的世界里抹杀。 梁知会近乎仓惶地追上去:“今期!今期……” 严今期被她拉得身形一晃,垂眼要将手抽出来。 “今期,你听我说……”梁知会道,“是,我是要离开了。” 严今期顿了一下,侧开了脸。 “是罢?”她轻笑一声道,“要走没什么关系,可以直说的。你出身道观,本就是奉师之命云游天下,路过此处不过过客已矣。你以后必然有个出路,长住某个道观也好,继续四处游历行善也好,我都觉得很好,都是很应当的去路,自然不可能再时时相见,你对我直说又有何妨呢?” 不是的。 梁知会心道,不是的。 我不能与你时时在一起,我不能予你以承诺,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梁知会在一年前的春天里死去,自此再不属于这个生人的世界。我只是一个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何物的死人。 她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道路”,她的未来是孑然一人的周而往复的孤魂的一生,她会在新城或川原的夹缝间,以从不间断的任务麻痹压榨着自己,茫然而麻木地做着她的“业绩第一”,不断地违规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千言万语在她心里闪过,而梁知会注视着严今期有些苍白的侧脸,却最终只是迟缓,而不失得宜地点了一下头——就一下。 梁知会的心渐渐沉静下去,她整理了下自己的神情,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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