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会垂着眼皮“嗯”了一声,道了谢。 房门关上后,梁知会维持着扶门的姿势,半晌没有动过。她侧头望向落灰的台历——上头的日期,赫然已经是一个月前。 人间已然从秋过渡入冬,而人们换上了夹棉的厚袄。严今期的时光已然度过了山外的第一月,一切的事情都在梁知会被拘禁窄室的时候悄然发生着。 梁知会呼吸有些艰难了起来。 对事情的失控与缺席,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滞空感,这样的失落几乎完全淹没了她,连带着一个月的恍惚与混乱,势不可挡地侵蚀着她的每一次硬骨,几近让她站不住。 严今期还记得她么? 梁知会心里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 如果记得,那么她还会在那个镇上吗? ——对于任务而言,这不重要,因为无论严今期去了哪里,只要任务还没有结束,系统都能给她指明与她相会的方向。 但对她而言,却重要非常。 如果严今期还记得她,如果严今期还愿意遵照一个月前那个轻浮的承诺,还愿意等待梁知会去找她,她就一定会在那个镇上等待。 拜托了。 梁知会抵着墙,闭上眼睛。 不要系统,不要川原。也不要这没用的新城。 我只想以一个凡俗人的方式见你。我只是想像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俗人一样,一身风尘地赶去见你。 第23章 两月 林辛恪揣着饼,匆匆传送到凡世时,在屋后的墙角下找到了梁知会。 “给,只有我囤的一点干饼。这个时候,新城里也啥都买不到了。” 梁知会睁开眼,接过饼子:“能果腹就很好了——多谢。” 二人背靠屋墙坐在地上,对着一轮月亮无言地啃大饼。 “本来都到做第8个任务了,”林辛恪叹道,“如今又得回过头来给前头几个‘回锅’,这算‘售后’吗?” 梁知会将饼子就着凉水吞下:“我突然就明白我那些同事为什么一周只做一例了。明白——但还是不能理解。要不是不能违规,我用薏米那个法子,一周就能把这十例的任务做完,还大概率不用回锅售后。” 林辛恪:“可偏偏是这么个笨方法,是川原官方规定的正规法子。” 两人正说着,侧边屋门“嘎吱”一响。 一个散着头发的女孩挂着两个黑眼圈,走到了后院的石桌旁。 林辛恪:“……虽然我已经习惯自己隐身状态了,但是还是有点心惊肉跳。” 二人眼神一路跟着她挪动,看这位任务对象一脸高深莫测地坐下,撑着脸望月亮。 梁知会:“……” 林辛恪:“……” 梁知会:“有没有谁叫她进去睡觉啊?我都在这儿蹲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保你能睡着!可这姐坐这儿算怎么回事呢?你自己不睡,我再怎么放炎气也不管用啊!” “话说,”林辛恪道,“我一直想问炎气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梁知会道,“大概是个让人安心的东西,抑制你被迫进行的胡思乱想。我也一直想问——你们凉性的人感受到炎气是什么感觉?” 林辛恪:“不易形容。很踏实,不急不慌的感觉——反正我现在待在你身边是这样。不过你本人倒是看上去比我更慌。” 说话间,一个丫鬟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给她裹上厚衣裳。 “对,对。”梁知会道,“就是现在,赶紧把你主子拉回去睡觉!” 话音未落,第二个丫鬟跑了出来,往她主子面前架了一个火炉,开始煮姜汤,并擦了个杯子,准备给她主子满上。 姜汤还没倒完,第三个丫鬟又跑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燃着熏香的香炉,稳稳当当且相当熟练地放到了后院中。 梁知会:“……” 林辛恪:“……” 梁知会:“要不要再给你搭个帐篷?” 帐篷倒是没有。 第一个丫鬟进屋又出来,领着两个小厮搬了个贵妃榻。 梁知会沉默半晌,耸耸肩:“哦,也好?” 林辛恪双手合十:“卧榻都来了,快点躺上去吧。” 那位小姐却直接无视了那个坐塌,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忧愁地看着圆月,慢腾腾地开始念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林辛恪:“……” 梁知会:“……” 林辛恪:“看来一时半会是睡不成了。” 梁知会后脑勺磕在墙上,麻木地对着眼前的一副良辰美景的佳画。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 事儿多小姐念诗的声音轻软而低沉,顺着夜间的微风,时不时地挠着梁知会疲惫的神经。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梁知会目光放空,放过月下不眠的美人,逐渐上移到漆黑的夜空中。月如银盘,在夜幕中光耀夺目。 ……上一次见她,也是这么一次月圆之夜。 在她们两世分隔的期间,天上明月已经悄然盈亏过两轮。 “好想见她。” 梁知会猝不及防地轻声道。 林辛恪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知会向上仰望的眼里泛着微微的光泽,只是重复。 “好想见她。” 林辛恪卡顿了一下:“哦,是那位大夫。你真的跟她交上朋友了?” “呃,朋友——是的,吧。”梁知会眼神奇异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我不等了,咱们去找下一个回锅对象,后半夜再回来找这位诗仙。” 林辛恪跟着她起身:“你吃得消吗?别的执事一周完成一个任务,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预防炎气榨干——你几乎天天榨干自己,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要小心气尽人亡!” “……”梁知会不知联想到了些什么画面,欲言又止地委婉道,“其实你也可以换个词汇来形容的。” ** 又十日后。 破晓时分,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耀屋檐,梁知会的终端微微地振动了一下。 她眼睛微微一动,平静地垂下目光。 屏幕上的光环打着转,终于显示出了信息结果。于此同时,两条巷外公鸡亦打响了今日的一声鸣叫。 屏幕信息:“*梁知会*特别任务列表:第*十*例任务状态:*已完成*。下面跳转正式任务列表。第一例任务状态(已更新):*进行中*。” 林辛恪在睡梦中,被梁知会推了两把,一睁眼就看到梁知会毫无困意的一双眼睛——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苍白脸色与唇色。 “吓死我了……”林辛恪道,“啊!十例完成了!严大夫那例已经恢复正常了吗?你什么时候去?” 梁知会看着她,露出了这一个多月来第一个笑容。 林辛恪抱着胳膊:“等等——你笑得好渗……人!” 话音未落,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梁知会当着她的面,手动输入了一个地点,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屏幕上的“立即传送”。 林辛恪:“啊啊啊啊!” 眨眼之间,两人就从墙角的地上被扔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街道上。 林辛恪睡眼已然朦胧,一脸呆滞,眼睁睁地看着梁知会人没站稳,就“唰”地一下显了形。 林辛恪:“……”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是憋得太久了吧?”林辛恪忙爬起来,“等等,我这儿显示任务对象不在这个镇上啊?她在——” “停!”梁知会捂住她的嘴,“别跟我说——嘘。我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去了,老规矩——你有事耳麦单方面跟我联系。” 林辛恪伸手:“喂喂!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现在戴着限制锁,每日只有最多两个时辰的显形限额——” 她手前空荡荡的,梁某人已然兔子似的一溜烟没影了。 梁知会凭着记忆找到那家客栈——两月前,她半夜将严今期送到的那家。 她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三步两步跳进去,趴在前台道:“早,好啊,问个事儿?” 那掌柜一副没睡醒的衰样,只是低头算着昨天的帐。 梁知会:“两月前,深更半夜,我带了一个人来你这儿住……” 掌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谁记得住?” 梁知会继续道:“我要的一个月的房,当时一次性给你付清,交了两根金条——这下想起来了?” 掌柜抬起头来:“哦……哈——嗯,想起来了!什么事儿?” 梁知会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子:“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她后头去哪儿了?” “啊,她啊。”掌柜的眼神莫名躲闪了一瞬,一副忙于算账的模样,拿起账本就要进去。 “站住!”梁知会一把抓住他,“站、住。我一下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我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没点数?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信不信我要你好受。” 梁知会唬人一流,脸色一落,真有那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混二世气质。 掌柜忙抬手:“别掐别掐——哎你放手!放手!我不走我给你说!” “不放手你也能说。”梁知会已然察觉不妙,脸色从装差到真差,“说!” 掌柜:“那人嘛——跟你一起那姑娘嘛,她是个大夫不是?” 梁知会:“我不需要你跟我互动问答。你是说话不问问题就不会讲话是吗?不会讲话趁早找你爹娘重新学!” “我说我说!”掌柜拍桌道,“那大夫最开始本来和我们商量好,在客栈大堂,给来住店的人看看病什么的,后头你也知道吧?——哎我不不不问。就我们这镇子本来就有一家世代做大夫的,你朋友这不是明着跟人家抢生意吗?——哎我不是问!然后你朋友见这个镇子不好发展,就去了旁边镇子。你往北去,一路打听就是——松石镇!她走前跟我说了,如果你来问,就告诉你。” 不知被他话里那句慰藉到,梁知会脸色好看了些:“她还说什么了?” 掌柜:“还有什么?没了,没了!” 梁知会:“我问你,她跟本地那家医药世家起冲突了么?” “没、没什么冲突!”掌柜匆忙往后院走,“她这不是主动后退了吗?她人都搬走了,还能有什么冲突!真是……” 梁知会望着晃荡的门帘,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大门,租了一匹马,直奔北边而去。 严今期给她留消息了。 这一个认知超越了她心里的任何一个其他念头。一种久违的独特的飘浮感几乎挤满了她的胸腔,让眼前的这天、这地、这山水、这些人都顺眼了很多。 严今期去了那什么松石镇,这应该与系统里的定位相符了。 但接下来的路,梁知会仍想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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