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很了不起。”梁知会认真道,“我时常会想,如果有什么人能沟通阴阳、逆转生死,那想必就是大夫了。” 严今期闻言垂下眼,眼睫与鼻梁投下漂亮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带上一种离奇的美感,看得梁知会忍不住放轻呼吸,心跳却急促了几分。 严今期:“看样子,你已经缓过来了?” “啊?”梁知会回神,“什么?” 严今期:“你、被、‘吓、到’——缓过来了么?” 梁知会:“哦。” 刚刚自己说的时候毫无心理障碍,怎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被她说出口就觉得难为情了? 梁知会:“嗯……缓过来了。” 严今期抬了下下巴:“叫人进来——进来告别吧。” “嗯。”梁知会颔首,“我去叫。” 严今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里现出片刻的迷茫。 她垂眼看向床榻,慢慢地,与自己本能的抗拒做出逆行,将目光停留在了这位仅有过数面之缘、从未过多交谈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或许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这都不重要。此刻严今期的眼里,只有她这个人,这一个人罢了。 屋侧的其他人围着新生的生命,忙着为新的降生而高兴;却或是无意,又或是因不忍而刻意——无人再到塌旁,为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哀悼,尽管十余年前,他们或许也曾在这个生命的诞生的日子里,不吝对她露出一点笑容。 门口光线一现,晃到了严今期的眼睛,随后是匆忙的脚步声逼近,一股大力袭来,用力将严今期拉离床榻。 那男人扑倒塌旁,发出激烈的呼喊。 严今期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喉咙里带了腥气,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时,直直撞在了一个人的肩上。 梁知会一把拉住她揽在怀里,被力道撞得后退几步,“嘭”得在墙上当了肉垫:“没事吧?”见她不答,梁知会去探她的额头:“都烫手了!什么时候烧这么厉害的?怎么没跟我说?” 严今期摇了摇头,额头就抵在她耳侧,只觉那里冰冰凉凉,贴着好不舒服。 梁知会的耳垂被她热乎乎的额头蹭了,连带整个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一片。她伸手想托住严今期的脸,却犹豫了一下又缩回,而是几下解了自己的外裳,小心替她裹上,一边担忧地喊她:“今期,今期?” 突然,一个人影飞快地扑过来: “你还命来!” 梁知会眼角一跳,余光看到那人手里拿了个不知什么的家伙,立即下意识先和严今期互换位置,把人护在墙角,然后抬起手臂格挡。 “哐!” 碎裂的陶片四溅开来,直接让梁知会脸侧挂了血迹。紧接着,那人又抓起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朝她砸来。 梁知会这次有了准备,飞快一抓,死死抓住击来的板凳腿,用力往后一推,直接将板凳带人往后带翻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 梁知会听到这熟悉的警报声,几乎要当场气笑了。 你爹的,忘了这茬。 耳麦里尖锐的警告声继续剐蹭着她的耳膜: “违规警告!违规警告!违规警告!尊敬的*梁知会*执事,您在执行*山中村*严今期*女士*的任务中违反《川原律令》第*七*条:严禁执行处办事人员以任何形式对世俗人员施行暴力。重复,重复!严禁执行处办事人员以任——嘀。恢复常态模式中。” 梁知会:“……” 梁知会:“哈?” 她没捏啊? 梁知会震惊了一瞬,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精神恍惚了——比如她的肢体已经自作主张捏爆了耳麦但她的脑子还不知道? 她无暇顾及屋内的人仰马翻,不着痕迹地敲了敲耳麦。 喂?拜托,什么情况? 耳麦:“您好,川原系统为您服务。” 电子女音温柔,平和,精神稳定。 无事发生。 梁知会:“……” 转念之间,梁知会想到了一个可能——监察处有人帮她按灭了违规警报,并消掉了这段记录。 梁知会尽力掩盖住自己异样的神色——她是不怕违规的,但她现在绝对不想违规,尤其是这种违了便会被当场拉走的规。 这里还需要她,她得留下。 但是现在,有人在帮她盯着警报。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不用顾忌违规,可以放手防卫。 梁知会看了眼怀里的严今期,扶着她坐下来,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外头。 严今期费力地辨别着眼前的人影,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再拿开时,指尖染上了鲜红。 “对不起。”她无声道。 “嗯哼,”梁知会道,“我本来就跟你在一条船上,不是么?” “我以为你会想打人。”严今期道,“你是个不肯白白吃亏的性子,是吧?但凡有可能,都必然得打回来。” “还是守着你比较重要。”梁知会低着头,舔了下干裂的唇,“而且,突然就不想去打了。没意思。” 因为发烧的缘故,严今期声音有些黏糊,只是“嗯”了一声。 梁知会嘴巴动了动。 “先前我们初见那次,你拦着不让我打那姓赵的,我现在突然有些懂了。” 严今期只是闭着眼:“嗯?” “我看到那个女人死掉……”梁知会一时不知如何表述,遂偏了偏头,“总之突然觉得——即便我占理,去揍一个死者的亲属,也挺没意思的,对吧?” 严今期只是看着她:“你还好吗?” 梁知会若无其事地一笑,帮她把衣裳拢紧了些:“我能有什么问题?不好的是你吧。” 下一秒,严今期眼里一动,在劲风袭来时猛地将梁知会一推—— “嘭!” 梁知会摔在一旁,意识到袭来的东西砸到了严今期身上,只觉自己脑中嗡嗡作响,一股难以消解的火气从心肺上涌。 哈,不打人?谁说的? 梁知会咬紧后槽牙,一把抓起旁边的板凳,蹭起身朝来人轮过去。 严今期:“支会!” 然而不等严今期劝阻,梁知会的动作就猛地顿在了半空。 她的面前空空荡荡,地上站着一个半人高的男孩,手里拖着一条木棍,正仰天哭得满脸涕泪。 梁知会愣在原地,缓缓地放下手臂。最终,她冷笑一声,将板凳往旁边摔开,动静吓得那孩子惊恐地后退几步。 那小孩儿见她扔了凳子,立马又面露凶相,举着木棍又冲了上来。 梁知会听到声音一回头,他又面露胆怯地站在原地。那孩子被她盯着不放,自己倒是先仰天大哭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娘”“还我”。 梁知会心里充斥着说不清的情绪,额角突突地跳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环顾这混乱的屋子两圈,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愤怒,却又讽刺而悲伤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转身扶起严今期,避开严大夫被打到发颤的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带着她往外走。 男孩一急,大声呼喊着抄了棍子冲过来,却被身后人捉住了棍子。 “够了!”先前那男人怒喝道,“都他娘的冷静一点!住嘴——现在不是号丧的时候!” 屋里齐齐静了音,只传来小声的啜泣。门外赵大见势闪到门前,挡住严今期的去路:“哥,这两个——” “让她走。”那男的瞪着通红的眼睛,“喝药也好,进屋也好,毕竟都是我默许的。你走吧!” “别说的好像你的默许多么宝贵。”梁知会嗤笑道,没理会严今期广袖下的轻触,“需要我对你的‘通情达理’感恩戴德吗?我他爹的就不懂了。你怎么会觉得大夫会害人?——什么?夺命去修邪道?那为什么她还要凑来送药?明明自己身子不适,还坚持在门口等着,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今天要是没有这碗药,结果只会更糟!” “山外来的坏女人!”那男孩听不懂,只听出她带了攻击性的语气,嘶吼着扑过来,“你还我娘的命!” 那男人面如菜色,一把将男孩拉到后面。 “你别不识好歹!”男人指着她道,“我肯放你们走,已经是仁至义尽——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要不是孩子活了,我还能放你们走?!识相就快滚,这辈子别再站在我家的地上!” 梁知会抽出手,几乎要给他鼓掌:“哇——” 她还没来得及“哇”出声,一只手就温柔地摁住她的后脑勺,打断了她的喝彩——严今期抵着她的额头:“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好不容易悟到的觉悟呢?” 梁知会猝然被她拉近,不可避免地直视严今期眼里的潮湿与哀色,喉咙发紧,把方才准备说出口的话咽得干干净净。 “觉悟……被狗吃了。” “好了。”严今期手指动了动,轻轻地剐蹭着她的后颈,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了。好吗?” “……” 梁知会眼睛骤然一酸。 第17章 盒子 梁知会错开头,抬头看了眼天际泼墨般的五色彩霞,轻轻吸入一口屋外新鲜的空气,侧身带着严今期的肩,一步步离开。 屋外村民纷纷闪避不及——说是在礼让也好,说是躲避洪水猛兽,那倒也颇为合适。 梁知会看她一眼:“能不能走?” 严今期点头。 梁知会:“我背你?” 严今期摇头。 梁知会为防万一,用手掌虚虚地托着她的背,小心地看着她的脚步。 她大概能感受到,严今期这样坚持,是想在这个时候——这个万众指责的时候,自己一步步走回去。 以此证明着什么,向自己强调着什么。 “严姐姐!笨……知会姐!” “知会姐!严大夫……” 梁知会回头,看到小道尽头,圆石和草环两个小孩正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严今期身形一顿,低喝道:“你们跟上来做什么?!” 两丫头与梁知会并是一愣。 严今期很少——不,从没有这样严厉地与她们说话。 圆石眼睛一皱,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们担心你!” “所有人都在旁边看着你们走远……这不该这样。”草环看向梁知会,“我们就追上来了。” 梁知会轻叹道:“傻。今天不是才说了——先保护好自己吗?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今天追上来,村里人以后会怎么看你吗?” “我们做不了别的。”草环声如蚊蝇,却字字清晰,“我们做不了那种能说上话的大人,没法替你们说话……但我们至少可以在这个时候追上来。” 至少可以在所有人与你们背道而驰的时候,迈开步子追上来。 严今期搭上梁知会的肩,撇过头,被寒风吹得有些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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