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都追了。”梁知会叹气,扶着她的腰,“走罢。” “笨——知会姐你背着她吧!”圆石喊道。 梁知会一顿,在严今期面前微微弯身,仰视着她湿润的长睫,轻声道:“我背你了?小圆石头都发话了。又不是没背过,你不肯让我背——难不成,我的背部很硌人?” 严今期眼神复杂地与她对视,从她的背后轻轻揽上去,将脸埋在她的发丝间。 “谢谢。” 梁知会小心地背起她,慢腾腾地走在夕阳铺洒的草丛小道上。 她微微侧头:“喂,今期,我的背真的很硌人吗?这是不是说我瘦的意思?” 严今期“嗯”了一声,半晌后还跟了一句: “你多吃点。” “啊,”梁知会笑了,“真稀奇,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严今期:“你的家人呢?” 梁知会认真想了想:“不记得了。” 听起来像是自小孤苦伶仃的小苦瓜。不过这话却不是假的——她消除了记忆,的确不记得了。 严今期:“你老师呢?” “我老师么,”梁知会道,“对我很好的,不过也很少说这个。大概是我平时穿得衣服多,遮着看不出来。” 衬衫一套,谁都一样,若不是上手摸,过显茗大概也想不起吐槽这茬,毕竟梁知会平日闯的其他事儿就够两人充当话题了。 严今期没再说话。 梁知会却转念想起了一个她早就想提的事情—— “其实‘知会’不是我的姓名。”梁知会微微侧脸,“我确实叫‘知会’,但这只是我的名。” 圆石忍不住插嘴道:“这有什么区别?叫着也没差啊?” 梁知会:“……” 小孩子懂个什么? 叫“支会”——总显得严大夫连名带姓地喊她,又生分又无情。她自从被叫过几次后,就无比懊悔为什么自己当初自作聪明,立志什么时候非得给严大夫说明白不可。 反正她只说名字,严大夫不知道她姓什么,不还得如她的意,叫她“知会”么? “什么时候走?”严今期猝不及防地问道。 梁知会:“呃,明日,或者后日吧?山路不好走,至少得等你不要这么难受。” 严今期却没吭声。 梁知会:“其实我倾向于越早走越好。” 无人应答。 梁知会:“比如现在就走。我们前脚回到小屋,后脚就牵了驴子出发,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好收,连夜就能出山。” 依旧无人应答。 “不出声就是默认了。”梁知会歪了歪头,话音一转,“不成。你还是点个头吧,不然事后怪我——我可不想背你记恨上。” 这次,梁知会感觉到严今期的下巴微微磨蹭了下她的肩。 “好,我知道了。”梁知会温声道。 草环与圆石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要走?严大夫要走吗?” 梁知会:“是啊。” 圆石:“那村里怎么办?” “那我怎么知道?”梁知会耸耸肩,“建议你去问你的父老乡……亲。” 梁知会一句“乡亲”还没说完,就被严今期的手指轻轻戳了下肩膀,声音顿时就被迫微弱下去。 圆石低头不再开腔。 草环红着眼犹豫道:“知会姐,那我和草环呢?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们不该拿自己的事儿烦你……但我们还没学会……” 这次,梁知会沉默了一会。 “书会留下。药材也会留下。你想走的更远,没有人能帮你们——除了自己。” 草环屏住呼吸,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 梁知会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自己看书自学的时候,记得互相帮助,取长补短。草环擅长识文断字、熟记药理,圆石擅长动手处理药材。要记得勇于——听到了吗,是勇于——勇于承认对方的优长。” 梁知会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半截入土的老古板,啰嗦着那些别人耳朵都听出茧子的废话。 “每个女孩能平安顺遂的长大,都不容易。”说到这儿,梁知会却罕见地顿了一下。 她想起了方才屋内,那个躺在塌上、身躯凉掉的女人——或者说,那其实是一个比她年岁还小的女孩儿。 “外人加诸己上的恶意便足够巨大,世间加诸这一生的桎梏便足够坚硬。何苦再互相为难?不如在独行的路上互为帮扶,莫要将对方视为竞争对象、视为对手——不许再为了这些赌气吵架,说的就是你们俩!” 好了,这里又像一头暴躁炸毛还护崽的狮子。 奈何有些话她今天非得说出口不可,只得无奈地继续。 “想出山吗?” 草环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前:“我想。” 圆石赶忙接道:“我也想。” 草环:“我想去京城……我想像严大夫那样——京城有最好的医馆,我想和严大夫走一样的路!” 梁知会听到严今期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 夜色掩映下,梁知会脖颈侧的湿润和冰凉无不映证着,这是一个满含自嘲与晦涩的苦笑。 圆石还在接话:“我也,我也是!” “好志向。”梁知会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只觉心里毫无波澜,“不过恕我直言,你们连这道山就走不出去。” 梁知会一说完,就感觉到严今期又戳了她一下。 “怎么会?”草环声音发紧,“他们不同意,我们也可以自己偷偷走出去……” 梁知会轻笑道:“你见过谁走出去过吗?你们这村里?还‘偷偷’走出去?今天那个产妇认识吧?她多少岁就嫁人了?你们觉得自己距离被逼迫成亲的那一天还剩几年?你们还有几年好跑?你们信不信,一旦你们表现出想出山的意图,捆在你们身上的绳索只会越来越多——我明确的告诉你们,几、乎、不可能。” 草环失神地跟在她后面走着,圆石却问道:“那我们今天就和你们一起走!” 梁知会只叹气:“你开玩笑呢妹妹?你多大?我和严大夫谁能负起这个责任?再者,你当真觉得自己敢跟我们走,敢直接独自面对山外的世道?” 圆石听不进去,已然开始想象以后的日子:“我们能干活,我们可以帮严大夫打下手!我们不挑吃穿,能活着就行……” 草环却问道:“那……那我们可以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出去?” “我是神棍,却不是神明,算不出所有人的路。”梁知会道,“唯有自求多福,见机行事罢了。学好医药,在村里打响名头,借着采办的由头跟车出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吧。” 没人再吭声。 草环和圆石不知道自己前路何方,梁知会与严今期又何尝能说出别人的未来。 圆石:“我……” 草环拉了下她:“别说了。”然后冲梁知会道:“我们帮你们收东西。” 梁知会背着严今期进屋,将她放在塌前,然后再一次被严今期拽住了袖子。 严今期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让梁知会一时不敢抽身。 屋里屋外的一切还是如白日一样。她白日离开去找李氏前,屋里窗户关着,桌上搁着没写完的药单,还有混乱的待煎的药材,现在依旧散了一桌,被月光镀上一层模糊的虚影。屋外烧着的药炉早凉了,整齐地罗列成一排,被夜里的温度冻得如同一块冰坨。 夜色下,严今期的发丝从梁知会的指尖穿过,静静地垂在她的背上,在月光映照下带着微润的光泽。 这一幕何其熟悉——这几日来,始终萦绕在梁知会脑海中的那一夜的景象,逐渐和眼前的现实重合,与此同时在她脑中响起的,还有严今期那夜的低语—— …… 对不起。 能陪我一会么? 你总是让我想起她。 梁知会的心逐渐缩紧了。 ——你现在也把我当成她么?你现在抱着我——不,你这几日和我相处,都是在把我当作她么? 梁知会托着严今期脑后的手动了动,悄悄让指间挠痒的发丝滑了出去。 她取下严今期勾着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塌间,用被褥捂好:“你只管休息,都交给我。有什么是必须要带走的么?” 严今期将脸埋在被褥中,声音显得有些含糊:“盒子。” 梁知会将耳朵凑近了:“盒子?什么盒子?除了这个呢?” 严今期:“盒子……只要盒子。” 梁知会:“哪个盒子?你这里这么多箱子盒子,谁知道哪个是……” 突然,她话音猝然一顿。 盒子。 梁知会缓缓地直起身,看向床榻边上,一个毫不起眼、沾满尘灰的盒子。 一个分明不常打开,却非要放在枕边才安心的盒子。 梁知会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有些什么东西,但只需知道一件——她就能猜到这个盒子里承载的重量。 朝夕如今会,岁岁可知期。 盒子里,有着那枚早就不再使用的、生了锈的、让严大夫觉得烫手的,小铜镜。 第18章 虚空 梁知会沉默着与那个盒子对视,觉得假如存在另一个世界,且那个世界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情,那么那一个她想必已经被强烈的欲望驱动着,伸出罪恶的手,把这个盒子打开了。 她弯下/身,看着严大夫平静的睡颜。 严今期半张脸陷入蓬松的被褥——她买给她的被褥。严大夫入眠时习惯微皱着眉心,而此时此刻,她平稳的呼吸与放松的姿态无不彰显着对身边人的信任。 只是这信任是从何而来?真是来自她梁知会么? 还是来自她与那位“故人”的相似之处。 梁知会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拿了盒子,塞入严今期装衣物的大箱中——严今期说是除了盒子全都不要,但这显然是病中胡乱说的,总不能以后连衣服都没得穿。 梁知会前脚刚搬起箱子,草环和圆石就神色匆匆地冲进屋:“知会姐——” 梁知会一看她们神色就料到了半分,淡定地抬着箱子经过:“说罢,又出什么倒霉事了?” “有人来敲门!”草环急道,“好多人,只看清为首的是赵大。” 话音刚落,就传来有人砸门的声音。 “看来是敲门敲不应,”梁知会走到院子中,将箱子放到板车上,“改成砸了。” 圆石:“你……你不会是吓傻了吧?” 草环:“说什么呢?知会姐就是傻也是气傻的……不对,这群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梁知会拍了拍手里的灰,“……啊,好主意。” 圆石:“什么好主意?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等等你脱衣服干什么!?” 梁知会把灰色的外裳往箱子上一甩,里头赫然是一身纯白的道袍内衬,在夜色中显得刺目又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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