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头上的簪子一扯,一头如瀑的墨发顺滑地倾洒而下。她掀起眼睛,瞥了眼两个灵魂出走呆若木鸡的小孩,一手拎一个往屋里窗边走去:“别趟这浑水,翻窗回家,越快越好,然后当做今夜无事发生——记住,现在你们在家里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圆石:“可你……” “别废话!”梁知会拽着她往窗外塞,“你再磨叽试试?” 圆石:“你好凶!我是说……” “听她的!”草环爬了出去,拉住圆石跑开,临到头时,却驻足回头,红着眼睛朝梁知会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梁知会合窗的手一顿。 “我不知道。”她说,“只要都还活着,有缘总会再见罢。” 言下之意,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永不相见。 除了川原执行处执事在任务契约生效期间,因接触任务对象而申请“传送”之外,所有新城人每一次去凡世,都会受到川原的严格管控,由川原各部门层层审批、反复盘问其申请传送的原因,原则上非公事不批准。 想见一见从前执行任务认识的小朋友?——开玩笑,哪儿来的婆婆妈妈?这当然属于“非公事”。 再者……梁知会也有预感。 她这次再回新城,再想回到凡世,不知会隔多久。 她“嘭”得一声关了窗户,将两个小孩的面容隔绝在了屋外。 下一瞬,院门发出“嘭”得一声巨响,传来门板击地的声音。紧随而至的是男人的喊话声: “躲哪儿去了?害人性命的时候不怕,这个时候却装死不吭声了?出来见你爷——” 那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齐齐僵了一瞬,有两人甚至下意识掉头就跑,屁滚尿流地跌在门槛上,才被赵大一声怒喝制止:“装神弄鬼!” 梁知会一动不动地抱臂倚在门框旁,踩着门槛,任由惨白的衣摆垂过脚尖。 赵大嘴上说得厉害,实则悄悄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带汗的手握紧了棍子。 梁知会:“先前还毕恭毕敬,如今你这副穷追猛打的模样,还真是弄得不好看。” 赵大看着她面部表情的脸,无由地想起酒醉那夜的惨剧,腹部开始生理性地抽痛,额角竟然不争气地冒出汗来。 他颇有些无话找话地喝道:“你想干什么?” 梁知会仍是一动不动:“你儿子的后事是我办的。让我想想,你当时害怕什么来着?哦——你怕你儿子——” 赵大神色一变,竖眉喊道:“你敢——” 梁知会:“——化成厉鬼回来。” 说罢,她猝然直直伸出手臂,稳稳地朝前,掌心朝天,白袖在秋叶的晚风中飘荡。 赵大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人雪上加霜地撩拨了一下,下意识地猛地后退,和身后同伙撞在一起。 他身后的人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赵大你就是他娘的软蛋!这就被吓到了?这娘们手里啥都没有,我呸——他娘的装神弄鬼呢!” 梁知会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 她露出一个有些意外又瞬间恢复如常的神情:“你们看不见?也是——毕竟仙人有别。赵大本是个有眼力见的,最初就知道唤我作半仙。即然如此,我不如暂且绕了他。” “上啊?还真听她鬼扯?!”一个男人抄起棍子,怒喝一声朝梁知会袭来。 梁知会眯了眯眼,翻手迅速甩出一个东西,“嘭”得正中男人眉心。 男人只觉被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杂种,脚步顿了片刻,捂着额头,更加愤怒地冲了上来。 “慢着!慢着!”一个人打破了现场的沉寂,扑身死死地拖住那人,发抖的声音字字一清二楚,“她手里——她手里没东西啊!” 男人一顿,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地——平整的小院里,只有硬土和一些细碎的砂石,目之所及之处,根本没有足够方才分量的石块。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肯放弃地死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算了,算了!”赵大扑过去扯住他。 男人一挣:“什么算了?!你个脓包没胆子给儿子报仇就算了,我还要给我老子讨个说法!” 梁知会本该继续沉默以保持神秘,却忍不住插嘴道:“咦,‘你老子’又是谁?” 男人:“你还有脸说!” 赵大紧紧地拽住他,匆忙解释道:“他老子就是张家老头子——前日被治瘫的那个——今天太阳落山前没气了,人没了!” 梁知会一愣,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叫大夫——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就及时地闭上了嘴,只觉得无话可说。 先前大夫救活了那老爷子的命,他们就一心念叨大夫害人;今日就算那老头出现什么症状,这伙人也断然不会再请今期过去。 好嘛——梁知会心里冷笑,人在的时候半点病不肯给大夫治,如今人没了,却还不忘记来找大夫的麻烦? 赵大还在那头忙着说:“这样!半仙跟我们无冤无仇,还替我儿子办了白事,我们恩怨分明,只想找那个女人要说法——你要走就走吧!我们不找你麻烦!” “哦,”梁知会换了个姿势,继续抱臂,“好一个恩怨分明。那我要是不走呢?” 那男人咬牙:“管你使什么诡计术法!我今天一定要进去,闪开!”说罢甩开赵大,径直向前冲去。 赵大见拦不住,索性自己先往后躲,却在仓促回眸间,瞳孔骤缩—— 只见男人一声痛呼,上身蜷缩,捂着腹部吐出一口酸水——而梁知会分明人在原地,一动未动,甚至连抱着的双臂也全然维持着原状! 秋风无知无觉地扫过院墙墙头的枯树,引起一阵扑朔的黑影。一片苟延残喘的枯叶终于不胜秋凉,飘飘荡荡地晃下来,正巧落在男人身前。 落叶穿过虚无的空气,落在男人面前的地上。 映证着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梁知会:抱歉用了这么没品的伎俩。 严今期:你敢不敢说得再没诚意一点? 梁知会:谁叫我打不过呢……哦不是(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谁叫我今天不想跟你们打呢?! ——— 感谢阅读~ 第19章 发结 院子里的一群人顿时跑得没影,无人注意到,他们掉头狂奔的同时,门框旁一动不动的梁知会身影重叠了一瞬,原本停滞涣散的双眼,则在转瞬间恢复了光彩。 梁知会二话不说,把严今期抱到车上,塞进厚厚的被褥堆里。待她直起身时,头发被猛地一拉——不知怎的和严今期的缠住了。 “……”梁知会皱眉扯着那几缕纠缠不清的发丝。 “你的眼睛真好看。”严今期猝不及防出声。 梁知会差点吓得跳起来,又“啊”得一下被头发扯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醒的?好些了吗?” 严今期的眼睛睁的分明,在晴朗的夜空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梁知会这才来得及细想她说了什么,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哦,谢谢夸奖,其实不止眼睛,本人从头到脚都一向这么好看。” 严今期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仍旧是这样盯着她。 月光照耀下,严今期的面容竟异常清晰,笔尖与薄唇的轮廓直直映在梁知会的眼中,带着月影的朦胧。 梁知会脑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念头。 今天十五还是十六?月亮很圆吗,怎么这么亮堂?她的看上去很好亲……我在想什么???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血腥气,手里越发没有章法地和头发斗智斗勇。 “眼睛很明亮,像含着星星。” 严今期又含糊道。 “……”梁知会侧开脸,头顶冒烟地看着已经搅成一团的头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严大夫的审美与我一样好,哈哈……等等,你有在听吗?” 梁知会试着把目光重新移回她的脸上,终于注意到了严今期的异样——她此刻分明就像醉酒一般,目光带着懵懂与迟钝,区别只是生了病,而非饮了酒。 病中吐真言么? ……那我问她其他事儿,她也会如实回答么? 梁知会眼睛眨了眨,立马付诸实践,当下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的事:“——我是谁?” 严今期还是那样眼里含着月色,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一阵夜风吹来,灌进梁知会的领口,仿佛一瞬间将她的脑子也吹醒了。 ——我在问什么? 梁知会顿时有些慌乱地想起身,却又被头发拉了回去。她摸出个刀片,切了几下才将自己头发切断,然后伸手将严今期的眼睛抚上。 “……别回答了。”梁知会闭了下眼。 她知道严今期大概率听不见,却还是又说了一遍:“不用回答了。” 声音化在夜风里,一吹就散。 她站直了,瞥向地上疯狂惊叫的耳麦。 从她将耳麦摊在手心、伸出手掌的那一刻,系统就开始大声预警。而当她说出“你们看不见”这句话,系统的警报声开始变得空前激烈——“嘀嘀”的声音从那时叫到现在,已经不知前后混入了多少等级的警报类型,混成了持续刺耳的“嘀”声。 梁知会用食指和中指将它夹起,偏头,塞回耳中。 就在这样足以刺痛耳膜的尖锐声中,她置若罔闻地牵着驴子,走上夜色中的出山路。 荒草丛生的山路哪里看着都一样。 梁知会在这样枯燥的路程中,等来了警报声的关停。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 “您好!我是安全处第二队队长钱源——经过‘板、上、钉、钉’的系统程序认证,你已严重违反《川原律令》多条规定,请立即接受安全处逮捕,重复!请立、即接受安全处逮捕!” 钱源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喘了口气,还嫌那句“板上钉钉”不够,又补充道:“已知您至少违反《川原律令》第一条——严禁以任何形式向世俗透露新城的存在!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形成对川原乃至整个新城的巨大威胁,任是‘谁’来了都没有用!请你务必配合执行!” 梁知会置若罔闻。 她踩过挡路的野草,脚步传来不疾不徐的“沙沙”声响。 钱源:“梁——” 声音一断。过了片刻,耳麦那头似乎被另一人接过。 “您好。”一道比方才低沉的男音响起,“川原安全处第一队长夏让,请求与梁执事通话。” 梁知会:“我现在能说话?” 夏让:“系统检测,确保您的任务对象已陷入沉睡。同时我们已开启屏蔽模式,保证万无一失,请您放心说话。” “是呢。”梁知会走累了,慢腾腾地坐在车沿前端,“不然违反第一条的就是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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