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没有防备,还来不及隐藏,茫然的神情中,那双眼睛蓄满了眼泪。 颜柏玉愕然地僵硬了一下,仿佛她的画面有一瞬的定格。 李寸心的眼泪很清澈,像是一泓清泉不安的水面,新叶上凝结的露珠,一滴滴眼泪下来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互相牵连。 颜柏玉柔声问:“你怎么了?” 李寸心晃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看到颜柏玉关切的神情,她局促起来,舌头打结,“下,下巴疼……” 李寸心的下巴被划了几道口子,破了皮,泥巴和绿色的草浆粘在殷红的伤口上。 颜柏玉的目光下垂,由李寸心下巴挪到她的脖子上,李寸心的手正搭在上面。 下巴疼,为什么捂着脖子? 颜柏玉避开她伤口处,从她脸侧的下颚骨抬起她的脸,看到伤口附近没有青紫红肿,“牙疼吗?” 李寸心道:“不知道。” “张嘴我看看。” 李寸心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牙疼,为什么要张嘴,但仍然很配合的张开了嘴巴。 她习惯性地压舌头。 从小到大,生病去医院,医生都得夸她一句舌头压得好,用不着拿棉签压舌心,就能瞧见扁桃体和小舌头。 “……不用张这么大。把牙齿露出来我看看。”颜柏玉无奈道。 李寸心呲牙。 颜柏玉瞧着牙龈没有撕裂出血,“牙齿有被磕得活动的吗?” 李寸心用舌头抵了抵牙齿,“没有。” “那应该没有摔骨折。”颜柏玉轻声道。 许印也赶了过来,他一手牵着黑驴,手臂上搭着颜柏玉的冲锋衣,另一手提着一只小水罐,那水罐原是他们路上拿来烧水用的,现在装了蜂巢,即便蜂巢外裹了一层芭蕉叶,罐口也盖着芭蕉叶,依然有不少蜜蜂围在罐口上飞。 许印胳膊皮硬肉厚汗毛多,还是冒出不少小包,被蜇出的小包上还有一两点鲜血,他问向前方回转来的赵蓬莱四人,“人怎么样了?” 李寸心和颜柏玉抬头看过去,赵蓬莱背上背着人,那人的脑袋无意识地垂在赵蓬莱肩膀上,云琇在一旁扶着那人的背,于木阳和夏晴两人走在后头。 云琇心有余悸,“还好颈椎没断裂,把人松下来的时候做了人工呼吸,只是清醒没两秒又晕过去了。” 听到是晕过去了,李寸心煞白的脸色才好转一点。 赵蓬莱走到近前来,李寸心三人瞧见他背上人的身形和长发,知道了这是个女人。 赵蓬莱道:“没想到出来一趟救下来个人。”大抵是瞧见这人上吊寻死,即便是他们村子即将又添上一名人口,他的脸色也说不上是高兴。 于木阳想起了自己冒出寻死念头的那段时候,神情变得恍惚,他下意识去看李寸心,忽然很想回他那采光不好的小仓库里待着,“村长,村长,我们回去吧,这,这还有个伤员呢,不好在外头待着。” 李寸心说道:“现在太阳大,带着个昏迷的人也不太好,等下午不那么晒了,我们再动身。” 众人见这话也有道理,便依着她的主意来。众人在灰狼的带领下找到水源附近安营。 夏晴、云琇和许印带着三头灰狼去寻找香料。 营地里,于木阳要去打水,这次出远门是锅碗齐备,一共带了一只水罐、一口砂锅,七只碗,水罐装了蜜,于木阳便只能拿着砂锅去打水。赵蓬莱寻来树枝落叶,李寸心生起火来,颜柏玉让那个女人平躺下来,将自己的外套做了个枕头垫在她头下。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成年不久,还在上学的学生,青涩的眉眼有两个很重的黑眼圈,让她的面容显得疲惫,即使是昏迷,眉毛也拧着无法松开,圆润的鼻头上沾了一点脏东西,嘴唇像是缺水的花瓣,干枯起皮,翕动着不安地呓语。 颜柏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回过头,见到李寸心望着这边,像是在看这个女人,又像是在发呆。 于木阳打了水回来。颜柏玉起身来到李寸心身边,“走吧。” 李寸心茫然抬头,“嗯?” “把你下巴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免得之后发炎。”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破了点皮。” 颜柏玉道:“不弄干净,脏污会粘在伤口上面和伤口混为一体,结痂的时候就会被包裹进去。” 李寸心,“……” 赵蓬莱对李寸心说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和木阳看着。” “……好吧。” 水源离营地也就是几十步路,那是一条溪流,清澈的水流下还能瞧见水底的石头和落叶。 李寸心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就行,掬一把水搓两下的事。” 李寸心说着说着,看到颜柏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棉花。 李寸心笑道:“你怎么出门还揣一把棉花在口袋里。” 颜柏玉一本正经的扯棉花,将那棉絮搓成一个棉球,“我想着以防万一,路上要是谁受个伤,压着止止血。” 颜柏玉蹲在溪边,将棉球浸湿,对一边的李寸心道:“蹲下来点。” 李寸心干脆盘腿坐在了颜柏玉跟前,颜柏玉抬起李寸心的下巴。 李寸心伤口的鲜血已经凝固,脏东西和伤口沾粘在一起,颜柏玉只能拿湿棉球一点点的沾湿泥土草浆,再轻轻擦拭。 颜柏玉动作很轻,很慢,李寸心无聊,又觉得老盯着颜柏玉的脸不自在,也不礼貌,眼睛转着圈地往别处看,眼睛斜着斜累了,最后回正,还是得看着颜柏玉的脸。 她不禁又发起呆来,眼睛自动的去分辨颜柏玉的脸。 事到如今,她还是想说颜柏玉的睫毛真长,又密又翘,不知道她眼睫毛是不是跟头发一样软,感觉一样软。 颜柏玉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她们离得近,她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虹膜,围着瞳孔那一圈像是火山口,表面附着一层剔透的水晶薄壳。 颜柏玉的皮肤也很好,只可惜在这个世界,风吹日晒雨淋,什么事都得自己干,皮肤难免粗糙些,可就是这样,她的皮肤也比她们好。 李寸心想,这大概是天生的。 “疼吗?”颜柏玉打断了李寸心的思绪。 “也……还好。”李寸心忽然有些做贼心虚的慌张感。 颜柏玉道:“赶得及的,终究能救下来,要是自己先慌乱起来,能成的事反而会被弄巧成拙。” 颜柏玉的话轻轻柔柔的,不像是在说教。 李寸心道:“我就是突然看见,有点吓着了。云琇她们这样,于木阳这样,那个女人也这样,多来几次,对心脏不好。” 颜柏玉道:“好了。” 颜柏玉将那站满泥污和血渍的棉球丢在地上。李寸心伸着身子到水面瞧了瞧,那是几道竖着的划伤,被颜柏玉擦过后,只剩下浅红色的痕迹,在水里瞧不清晰。 李寸心回头对颜柏玉道:“你看,像不像山羊胡子。” “回去吧。”颜柏玉虽然没有接她的话茬,却眉眼展开,失笑了一下。 两人回到营地不久,云琇夏晴和许印也回来了,不止带回了香料,还有李寸心要用来扦插的枝条。 众人在原地吃了些咸鱼肉粥,清洗了锅碗。 没过多久,那个寻死的女人醒了过来。 李寸心和离得近的颜柏玉走过去看她,许印站了起来,余下的人也停了手里的事向这边望着。 女人的目光有些呆滞,却在看到近处的人脸后迸出光芒。 李寸心注意到她的拇指有掐自己食指的动作。 女人想要起身,颜柏玉扶着她的胳膊,帮她起来。 女人看到附近高树遮天,绿荫成片,顿了一下,露出惶恐的眼神,却又像是不甘心般,想要往远处去,像要找什么。 从始至终,女人没说一句话。 众人看她神态异常,担心她还是想不开,都走上前去,和她说话拦阻她。 女人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李寸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异常平静,隔着十几步远,对那女人叫道:“你没回去,这里还是那个地方。” 女人动作停下来,回头看向李寸心,眼里的光一点点湮灭。
第19章 从这以后,女人丢了魂魄。 她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排斥让自己恢复清醒,把自己的灵魂游离在外,只留着一具肉身感受苦难。 目光怔怔的,人像疯了傻了。 众人牵着她走,她便跟着走,众人喂她吃饭,她也张口吃。 但她一直很安静,颜柏玉等人和她说话,她好似没听到,也不回答。 众人问不出她的名字,天赋是什么,是哪里人,只能从她的穿着和形貌推断出她到这个世界可能只有几个月,可能更短。 众人等到太阳西斜,温度下去后返程,天黑时回到之前歇脚的林子。 那林子有不少松树,长势好,夏晴和赵蓬莱来之前曾挑了几株粗壮饱满的割了口子,挂上罐子,收集松脂。 这是天然的树脂,挂了一晚上,收集了不少,以后可以用作油漆溶剂。 他们住处不远就有油桐树,去年落下的桐子铺了一地,今年已经开花,陆续又要结果。 夏晴和赵蓬莱巴巴望着这桐油的原材料眼馋,只可惜眼下没一个会榨油的,夏晴倒是会做古法榨油的器具,一来没时间做,二来不知道榨油的步骤方法。 就好比,夏晴老早就做过一台小型的纺线车,夏晴按照脑海里的图纸模仿着做了个十成十,做完了发现不会用。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棉花要不要先做处理,纺线车上线要怎么缠,线头怎么拉出来。 那纺线车最终只能做个摆设放在屋里。 第二天天亮后,众人再度启程,赶在太阳暴烈之前回到了土坯屋子。 女人看到眼前这几间土房子,眼神有很细微的波动,从目空一切的状态到了放空着回忆的状态,只是在外人来看,看不出任何区别,只以为她在发呆。 女人还是不说话,于木阳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哑巴。 众人让女人坐她就坐,给她喝水她便喝水,撵一步走一步,要不然就总是呆呆的,不做反应。 众人无计可施,只有深深叹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也只有女人不再寻死这件事。 可众人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白天总要安排一个人看着她,夜里也会留人陪她一起睡。 现在天气热起来,农耕的空隙时间,众人又另起了三间竹屋,以供休息。 一间竹屋靠着小仓库,另两间竹屋与给赵蓬莱起的那间小土坯屋子垂直,坐西朝东。 这块地方整片的建筑连起来,已经成了一个倒山字形。 男性的住处被划到左边,女人们的住处则在正屋这边,处于山字的右边,中间有做为山字那一长竖的厨房、草垛、黑驴草棚阻断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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