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眼中颇有些不同寻常的玩味,冯素贞恰到好处的醋意让她不仅感到心理满足,而且觉得趣味无穷。 “那是,就是有些可惜。可惜我闻臭闻大侠已心有所属,只得辜负她一片真心。” “可惜吗?可惜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贤。” 冯素贞从容淡定地盖上锅盖开始焖煮羊肉,她低头添了把柴,鼓起腮猛吹一下炉口,被瞬间扬起的炉灰铺了面迷了眼。 一秒破功,十全十美的形象转眼崩塌。 天香捧腹大笑,直笑得肚子生疼,在为冯素贞吹眼睛里的沙子时,仍忍不住转过脸去偷笑。 “求你别让贤,”天香手里捧着冯素贞的脸温柔地亲了亲,“没人比你更好玩儿了。” “……”冯素贞拿不定她到底是否话里有话,对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本公子没有别的意思,可不要想歪了去。” “……” 夜幕降临,夜宴设置于宫园内一片空旷的场地,四周竹林环绕,花香鸟语,分外宜人。 女官引导二人在永宁下首身边坐下,正对身着节日盛装的蓝景川,恰是前晚与天香跳舞时的模样,看起来亲和活泼许多。 苏柒在蓝景川下首与另一位男子联席而坐,她望向对面,向冯素贞二人点头致意。 “柒娘,除了正式场合,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神情幽怨的男子正是永宁第三子蓝景江,不上不下的身份,不软不硬的性子,没有人指望他做什么伟业,更不会有人将他卷入权力之争,是蜜罐里泡出来的毫无心机之人。 苏柒眉眼含着笑,用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那么今晚宴会后,相约西楼?” 蓝景江脸上泛起潮红,“一言为定?” 两人不住在一起,而苏柒总是很忙,闲人蓝景江就算约到她,也未必见得到。 “不一定,你可以不去。” 苏柒知道他会去,他实在太好拿捏,于是,便成了她计划中的小小环节。 ----
第114章 === 夜宴所在之地,芳草侵阶,繁花点缀,花色与席上各色美人花面交相映,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东女的宴会少不了歌舞助兴,俊男美女自四面八方聚拢到中央,兴致颇高的官员们也亲自下场,众人挽起手又跳又唱热闹非常,完全没有大明宫宴严谨的尊卑法度。 蓝景川提起裙摆站起来,向阶下走了两步,打算加入舞动的欢乐海洋,她回头望着倚坐着的两人,“冯大人,听闻你精通音律,可否屈尊为我们伴奏一曲?” 冯素贞一扬眉,目光反而落在苏柒身上,她善乐之事知道的人可谓寥寥。 天香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这种大众舞蹈哪里有什么精妙的伴奏,无非几个壮汉对着大小不一的鼓面,用手掌敲击出铿锵有力、韵律紧凑的鼓点而已。 “蓝姑娘,本公子也通晓音律,不如我来一试!”天香神色冷下来,这无理要求和秦王击缶如出一辙,只是为了羞辱冯素贞罢了。 冯素贞拉着天香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再抬眸对蓝景川大方笑道,“殿下相邀,荣幸之至。” 闻臭回护冯素贞的举动无须经过思考,是融入了骨血的反应,蓝景川无奈轻笑一下,也许她应该选择杀了闻臭,如此便不会因为他而心绪波动——这确凿无疑会影响她对事物的判断。 冯素贞身段柔软已非一朝一夕,便是旁人都看不下去的屈辱,她在必要时也忍得下来。她来到鼓手身旁,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绵密而有规律的鼓点。 “让他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冯素贞练琴本就衬着习武,于她而言掌控几个单调的音符并无困难。 “你确定?”蓝景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冯素贞洒然一笑,低头做出礼让的手势,“当然,定会让殿下尽兴。” 蓝景江本是赖在苏柒身边各种搭话引起注意,却发现她连原本的敷衍都渐渐没了声。他惊诧地注意到,那双未曾见过的脉脉深瞳一瞬不眨,倒映出的唯有一道白衣蹁跹的优美倩影。 冯素贞清颜白衫,青丝墨染,一人在几个鼓面之间如游龙飞凤,轻舒广袖间便是一击,她不停地变换着鼓面,轻舞漫步,从容而动,却片刻不停。 罗衣飘飘,长袖皎皎,鼓者的面容已看不清,只道那是一出燕子伏巢、鹊鸟夜惊的凌波舞步。 鼓点的节拍与原来并无二致,可每一下都仿佛敲击在苏柒的心房上。大漠中戏水的少女,现在翩若惊鸿的女子……她原本并不承认的感情终于在此时清晰到刻骨疼痛。 真是够了! 天香再也忍受不了旁人对冯素贞或欣赏或贪婪的目光,指尖上飞舞的甘蔗自手中脱出,将一面鼓直接击倒于地,硬生生截断了这场单方面的炫技。 “啊,抱歉,手滑了一下。”天香扬起手无辜地笑了笑,努力表达出真实的歉意。 冯素贞对人群中的蓝景川轻轻颔首后便回到了座位上。 她体温此刻比天香略高,倚坐回来之后又很自然的与天香紧靠在一起。因她未运内力,此时气息稍乱,耳鬓与后颈都染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着吹弹可破的颈侧肌肤,天香觉得渴得厉害,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直到被冯素贞突然捏了捏手才从不自知的痴缠中醒过神来。 “有人来敬酒了,公子,喝不了千万不要逞强。” “放心,醉不了。” 天香曾经喜欢醉酒的感觉,那样她就会忘记自己身在皇陵,而冯素贞杳无音信。幸运的时候,她还能在梦境中遇到冯素贞温暖的拥抱,由于过于真实,天香会在醒来的瞬间泪流不止。 她太贪恋那一丝飘渺的温柔,于是醉酒成眠成了天香刻意的追求,直到喝光了皇陵所有的窖藏,皇帝严令禁止供酒才算有个了断。 所谓海量,便是那时练就。 向天香敬酒的人排着队一轮接一轮,即便是度数偏低的竹叶青也渐渐开始发挥它的威力。 冯素贞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场鸿门宴不脱层皮恐怕轻易过不去了。 她将竹叶青倒满水碗,双手捧着来到蓝景川身边,“殿下,我敬你一杯,为公子无心之过赔罪。” 好一个无心之过。 蓝景川坐在竹席上,比冯素贞矮上许多,可她并不站起回礼,只是抬眸冷冷斜睨一眼,自顾自用起菜来。 冯素贞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她单膝触地,双手捧酒,直视蓝景川的眼睛,复言道,“殿下,我敬你一杯,为公子无心之过赔罪。” 屈了膝的冯素贞背脊依然挺拔如松,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被天香伤害了的少女,若羞辱她是蓝景川情绪宣泄的出口,事情反而变得简单。 始料未及的情形令蓝景川心里一乱,眼神立刻闪躲到一旁,冯素贞依东女风俗行了跪礼,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生出一些羞惭的悔意。 冯素贞并没有过错,自己何必迁怒于她。可蓝景川又心有不甘,不知该如何平复平生初次真情被弃如敝履的难堪。 冯素贞捧着水碗,倔犟的坚持无形中带来巨大压力,蓝景川不得不回眸对她举杯,“冯大人,该来的人没来,我饮了这一杯也不代表什么。” 轻率的原谅不可接受,闻臭至今尚未亲自表达丝毫歉意,如同一匹不受驯服、奔放不羁的骏马伤了人,不被折腾到精疲力竭带上口衔怎么可能罢休。 冯素贞的神情黯淡下来,“殿下应明白,公子与在下夫妻一体,无分彼此。” “不一样,你是你,他是他。” 蓝景川仰头饮下手中的酒,她并不认可冯素贞为闻臭代行其事,可还是被那句话里无情的现实深深刺痛——她就算能留下闻臭的人,恐怕也得不到他的心。 那样的躯壳要来又有何用? 蓝景川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她的目光落在闻公子身上,被众人捧着水碗包围着的他神采依旧,微醺的双眸反而比那晚更熠熠生辉。 她又想起他看似真诚的笑容下漫不经心的谎言,呵,他说自己不善饮,他还说他有个平平无奇的妻子……闻臭,给我一个必须原谅你的理由。 谦恭地将冯素贞扶起,蓝景川凝视着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若非闻臭之故,她真想与她促膝长谈,想知道她是如何在归义部做到使节的,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和她一般出色。 冯素贞能感受到蓝景川对她态度的转变,便知她并非心胸狭隘之辈,王女保有对自尊的坚持她岂会不懂。 “殿下,归义部如与东女结盟,剿灭赞普残余势力之后,愿将蓝江以南的土地、人口、财富赠予东女。归义部与东女以蓝江为界,永为血盟之国。”事关机密,冯素贞于二人接近时,在她耳边低语。 蓝景川眉峰一跳,自己对她态度转变的一瞬间就被她感知到并抓住了机会,“……冯大人,这么大的事,你做得了主?” “以彼之力量,扩己方势力,殿下只需仔细衡量是否值得,其余一概放宽心便是。” 冯素贞心中早就摆好了几个选项,如东女拒绝军队过境,蓝江以南恐怕在短期内都难以顺利平定,自己即便与大明联合也会受到后方敌对势力牵制,不如借花献佛与东女成为背靠背的血盟,她的全部精力便可以放在协助大明抵御外辱。 她也看得出蓝景川对东女内政的影响力,永宁与冯素贞并无交道,反而蓝景川对她态度已经软化,是个合适谈判的人选。 蓝景川对她提出的条件动心不已,却摇着头问道,“若东女觉得不够呢?” “领土已无可谈。” 冯素贞浅浅地勾起唇角,既然两方开始谈具体条件,那么军队大概率有望过境。 蓝景川心里一动,这么说,冯素贞的意思岂非其他条件都可以谈? “若是…若是……”蓝景川嗫嚅半天实在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心一横,豁了出去,“若闻公子愿意留在东女,冯大人可会同意?” 冯素贞耐心等她说完,心中虽已酸涩难耐,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反问道,“若是公子自己的选择,我为何会不同意?” 好一个冯大人!蓝景川对她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竟有些钦佩。 天香终于摆脱了那群纠缠着她的不知什么人,醉眼朦胧地找到那个削肩细腰的背影,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没轻没重地一把揽住。 “原来你在这儿啊……”满怀都是冯素贞身上清雅的香气,天香满足地喟叹一声,闭着眼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 冯素贞一张俏脸烧得通红通红,都开始冒烟儿了,“公子,快放开我。” “不放……” 蓝景川小脸却是煞白一张,“冯大人,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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