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天香你平平安安。 张绍民对天香而言,也确实称得上一个“义”字了。 辞别天香,皇帝拉着他把天香身边的人都讯问了一遍,除了知道天香是自先皇仙逝之后开始郁郁寡欢,并没有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难道,天香是因先皇薨逝的关系,悲伤过度?” 张绍民暗叹皇帝天真,但也只能回道,“皇上英明,天香公主自幼与先皇最是亲近,她心里对没能好好尽孝深怀愧疚。” “唔,那这可不好办啦,人死不能复生。”皇帝束手无措,坐在那唉声叹气。 “臣觉得,先皇的原因大概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天香自己在皇陵,无人与她分忧解难,对她的健康也极为不利。” “丞相说的是。在这僻静地方,自然想东想西。那丞相你留在皇陵陪她一段时间呢?” 闻言,张绍民哑然失笑,他内心倒是极愿意的,奈何天香需要的不是他。 “皇上,臣和天香公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免污了公主的清誉,还需要一个更合适的人才是。” 皇帝托着腮,用力思索,发现天香也没什么其他关系密切之人,长叹道,“毕竟生在皇家,都是孤家寡人。难啊……” “陛下忘了一个人。” “谁?” “一个曾经的罪人,冯素贞。” “谁?”皇帝愣了一下,毕竟这个名字许久未听过,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是她?” 他知道,那是梅竹的小姐。 “之前,冯素贞当驸马时,与天香朝夕相对,情同手足。臣觉得她是不二人选。” “对啊!怪不得,怪不得!冯素贞要砍头的时候,天香那么着急,她们关系自然是极亲近的。” 皇帝觉得张绍民所言极是,龙颜大悦,马上要朱笔一批,把冯素贞招回来,却又被张绍民拦住。 “陛下,还是让微臣先写一封私信给她,且看她自己愿不愿回来,毕竟她现在有家有室,心有挂碍。陛下圣旨一下,她不愿来也得来,做的勉强了,难免心生嫌隙。” “好好好,丞相速速办理。”皇帝觉得张绍民果然是个周密的,“天香如果康复,朕大大的赏你。” 张绍民比皇帝还急,“臣今天就把信发出去。” “不过,若冯素贞自己不愿来,朕未必会由着她了。”皇帝毕竟是九五至尊,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 “陛下不必忧心,天香公主对冯素贞有情有义,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以臣对她的了解,她不会不来。” 张绍民是站在对冯素贞人性的把握上进行的推论,他一点也不知道,如果冯素贞知道天香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还会不会陪伴在她身边。 “如此最好。” 皇帝向来信任丞相,便将此事全权托他办理。 张绍民也没耽搁,当即在皇陵就写好信,发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 天香,再等等,再等等,相信很快,她会来见你。 ----
第13章 == 大漠苍茫,人迹罕至。 冯素贞天蒙蒙亮就启程出关,透气轻盈的罩衫明显过于单薄,她便又抖出一件白色鹤氅披上。 马儿在碎石沙路上扬起一阵烟尘,她一人单骑,风帽遮面,宽袍博带,衣袂飘飘,真有些神仙中人意思。 由于安定城所据天险将湿润空气阻隔于关内,关外常年少雨干旱,是个人烟稀少的所在。行不过十里,果然关外景色骤变,零星树木呈现出干枯焦黄的颜色,灌木丛更是蜷缩着萎靡不振。 好在先人探索的足迹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漠内陆,勇敢的探险者更是将散落在荒漠里的绿洲串联到一起,形成了一条危险但利润丰厚的贸易通路。 冯素贞仅带一副疏漏甚多的地图,走向最近的绿洲方向,路上偶尔见到一些面容迥异的西域商队,在互相客气的行礼之后各奔前程。 关外是原本就计划来考察的,目的是为了勘察地形、水源,寻找适合驻军和屯田的地区。 可现在,她心中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只顺着不时响起驼铃的商路,向大漠深处而去。 寥廓的戈壁荒漠一望无际,冯素贞马不停蹄,因为根本没有停靠歇脚的去处。 正午时分,炎炎烈日,马儿精疲力尽,没精打采打着响鼻缓缓前行。 冯素贞知道关外环境恶劣,但此时境况严峻已远超她的想象。 冲动之下孤身涉险,仿佛并不是冯素贞的行事风格,但仔细考察她已渡过的前半生,她对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有着近乎麻木的态度。 前方耸立一块风化成倒三角的岩石,遮出一块巴掌大的阴影。她牵着马儿一起缩进这片阴凉,看着马儿摇头晃脑,嘴角泛出白沫,心里不忍,把水袋拿出一个给它喝掉。 冯素贞翻出地图仔细查看,要尽快找到补给地方,否则不久以后必然尸骨无存。 按照商路最近线路,一路向西,直穿宽达三百多里的戈壁滩,其间环境险恶,气候无常,一些实力雄厚的商队或者多个小型商队结伴才能在没有中途补给的情况下顺利通过。 而她这样的孤身旅人,没有驼队照应,几乎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难道要现在打道回府? 原路返回一定安全稳妥,但冯素贞倔脾气上来绝不认输妥协。她席地而坐,比量着地图,心里默算最近一片绿洲的距离,图上这个水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绿洲偏离商路主干道,但离她只有一百多里直线距离。 冯素贞打定主意就安下心来吃了些干粮,依着那块石头乘凉一直等到日头西沉。可怜马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还得跟着她昼伏夜出。 偏离主干道后,坚实的戈壁滩渐渐变成了连绵起伏的沙丘,一人牵着一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行走在漫漫沙海中。 夏季的沙漠少见尘暴,一到晚上,深蓝色的夜空闪耀着无数星辰,好似一幕缀满了宝石的银色绸缎,横亘穹顶。 果真是,星汉灿烂,壮阔瑰丽。 身处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广袤深邃的天河之中,只一只马儿为伴,冯素贞深深体会到人类如孑孓般渺小。 面对着无极宇宙难以探知的奥秘,清冷孤寂、苍茫悲凉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开,几乎要将她的自我意识吞噬殆尽。 冯素贞挣扎着前行,心里不断默默告诫自己,短暂如夏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那镌刻在石碑上的铭文,并不是人类虚妄的自语。生命的意义,还在于它对于别人的意义,正如天香之于冯素贞…… 天香、公主……回忆起那个梨涡深深的笑脸,仿佛找到依恋的归处,冯素贞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忘不了天香,放不掉自己,她已然不记得该如何开怀欢畅。 从前想起天香,不禁莞尔一笑。现在忆起天香,眉间心头都是愁。 繁星如许,前尘如梦,断肠人断肠天涯。 冯素贞风餐露宿,昼伏夜出,每天最多夜行二十里。 第四天,壶里没有一滴水;第五天,口唇干裂出血;第六天,唾液不再分泌;第七天,她考虑杀掉马儿饮血。 在第八个夜晚,马儿最先嗅到水源的味道,它猛地挣脱缰绳,扬蹄一路狂奔,到那淡水泡边一顿暴饮。 冯素贞跟着马儿深浅不一的蹄印一步一挨的走过去,终于找到了被几十颗茂盛的胡杨环绕的生命之洲。 她几步踏进水中,捧起一掬缓缓饮下,这湖水清凉可口,沁人心腑。扑些水在脸颊上,冯素贞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干枯的躯体开始缓缓舒展复苏。 夜半时分,四下无人,冯素贞仆仆风尘,难以忍受,便宽衣解带,自岸边草丛里悄无声息的滑入湖心,漾起湖心浅浅涟漪,映着银河也翩翩舞动起来。 冯素贞随意披散头发,时而浮潜,时而仰躺,难得肆意坦陈,星光落在她肩上背上,将她幻化成一条娇健的银龙。 完全卸下伪装,回到最自然的状态。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去个人迹罕至处,就此做个荒野人,日日啖肉饮酒,醉生梦死,岂不快哉。 正自出神畅想,不料想岸上一声娇叱,“还道谁这么不识好歹,原来却是个美娇娥。” 冯素贞一个激灵沉身把自己没入水中,屏气凝神只露出两只眼睛扫视岸边。 循着声音来处,一个高挑身影出现在岸边草丛里,暗夜里看不清长相,却看得出身姿婀娜。 那人提个木桶,随手放在岸边潮湿沙地上,叱到,“还不出来?如你这般用水,这儿的人可不好活了。” 听她如此说,冯素贞心下过意不去,只是换洗衣服恰巧就在那人旁边草丛不远处,难免不便。 “你从哪冒出来的?刚才,我怎么没看到你。” “废话,你和那秃马疾风暴雨似的冲过来,谁还来得及回避。哼,等你等的腿都蹲麻了。赶紧出来,都是女人,有什么好羞的。” “那,这周围,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这谁能保准?万一又一个路过的客商冲过来喝水呢?”那人鼻子里嗤了一声,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浪费唇舌。 冯素贞无奈,咬咬牙豁出去,一边绾起青丝,一边从湖心深处走了出来。 清水出芙蓉也不过如此。 青丝慢慢被她收进掌中,湖水顺着修长紧致的肌体滑落,天星掩映下,神情清淡的人儿,如仙子天河出浴,圣洁无瑕。 冯素贞从容换上衣服,整理好散落的碎发,插上发簪,摇身变了个举世无双的俏公子。 那女子心底啧啧称奇,笑叹,“公子好生俊俏,不知可有如花美眷?” 冷不丁被她一问,冯素贞愣住,仔细想了一下,答道,“也算有过。” 那女子没想到她还认真接了茬儿,心下笑她呆子,奇道,“什么叫‘也算’?” 冯素贞仰头思索半天,最终只轻轻道,“说来话长,总之,是我不对。” 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哪个没点心事或者执念? 女子也不接话,舀起一桶湖水往远处沙丘走去,走了百米远,站在沙丘半腰上,回身喊道,“今夜还打算在外面露宿?” 冯素贞心下纳闷,环视左右,除了沙丘,哪有什么别的地方。 看她木然发呆,女子叉腰扬声道,“怎么,还等请你大驾呢?” 冯素贞赶紧牵着马跟上去,“姑娘怎么称呼?” 爬上沙丘,看她提着水桶不方便,冯素贞上来搭把手与她并肩而行。 “七娘。”女子冲她一笑,算是表达谢意。 冯素贞这时借着星光端详起女子的样貌来。柳眉杏眼,高鼻丰唇,窈窕婀娜,比起中原的秀美,这是一种少见的浓墨重彩的艳丽。 “有礼了,七姑娘。”冯素贞冲她抱拳施礼。 “诶呦,哪里来的腐儒?”七娘哈哈大笑,戏谑之意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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