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女子为亡夫守孝三年的是你们,说孝服穿久了的,也是你们。”天香冷着脸笑道,“朝为云,暮为雨,这朝廷的文官啊……” 话到嘴边,天香顿了一顿,还是为张绍民留下些脸面,“呵呵,不提也罢。” “……” 壶里的酒已见底,再倒不出一滴。 张绍民知天香心如磐石,再难转圜,失望之际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顿,长叹一声道: “殿下,皇陵虽距此不远,环境也很优美,但我朝尚未有过皇亲国戚长期守陵的先例,周边很是荒凉,也无甚热闹好玩的处所,怕殿下不几日就会感到无聊。到时候,圣旨已下,昭告天下,可不便哭闹着回来。” 天香心中不悦,端起公主的架子,冷冷回道:“丞相多虑了,本宫是去尽孝心的,原本也没打算去繁华乡里寻开心。怎么,本宫在丞相眼中,就是如此不识大体之人吗?” 这一问,把张绍民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七八分,赶忙起身行礼。 “微臣不敢,臣醉言醉语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张绍民偶尔会忘记君臣之别,他以义兄的身份与公主交往,可以不拘小节,但这也是天香赋予他的权力,而她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收回。 “免了。既然丞相醉了,就早些回去歇下吧。本宫也累了。” 张绍民醉眼迷离目送天香离去,神志却无比的清醒——天香,若非我咄咄相逼,你是不是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可是,他又如何明白,少他一个张绍民,自然又会有其他什么李绍民、刘绍民,而他恰是天香公主最不怕得罪的那个人。 今日顺势而为,正是天香刻意为之。 冯素贞自离京以来,没怎么安稳休息过,经一场寒症,又昏天黑地的工作近两个月,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 原本报告告一段落,冯素贞是想通过补眠来修复身体,去除疲劳,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这心里总是无法踏实下来,就像小火文烤似的日日煎熬着。 失眠的日子久了,冯素贞开始有心律不齐的症状,她自己懂医术,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好好休息。 由于精神上的原因导致失眠,哪里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沽来几罐青稞酒,冯素贞独酌于庭间花下。 想起天香拿个猪头下酒,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也没见哪个抱着个猪头下酒呀。 转念又想起天香给她带来的快乐,以及对她的宽容和爱护,冯素贞委屈的落下泪来,要是天香在身边,她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因为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饴。 喝酒喝的沉了,冯素贞来了兴致,搬出自牢狱之灾后许久没再弹过的古琴,轻拨慢捻,一曲凤求凰诉尽愁肠。 李兆廷立于东墙之外驻足倾听,他自然知道这首曲子的意思,是表达对倾心佳人思之如狂,欲比翼双飞的求偶辞。 他脸色苍白,缓缓转身,在曲声中一步一挨的默默离去。 她,不再弹他的曲子了。 人还是那个人,心却不是那颗心了。 ----
第10章 == 冯素贞一曲终了,方知晓古人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滋味。 可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于是她又斟满一壶青稞酒,就着壶嘴,仰头一口气喝个精光。 这下总该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了吧! 可明明,真实的她,是个女人啊。 冯素贞胸中块垒不吐不快,可哪有什么知己在身旁,可教她一舒胸臆? 她半醉半醒间,脚步虚浮走到书桌前,提笔狂书,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方才搁笔。此时浓浓倦意袭来,冯素贞和衣往榻上一倒就陷入沉睡。 昏天黑地不知睡到几时,冯素贞听着院外似乎有人叫门,便揉着发红的眼睛、支着酸痛的双腿艰难起身。 冯素贞开门一看,不出意外,果然是李兆廷。 “我这小院,也就兆廷兄来的最勤。”已是习惯了他的到访,想他一如往常没什么要紧事,冯素贞便转身回屋,留他在门外自便。 开窗通风,换过沾满酒气的衣服,冯素贞此时解了发带正在梳洗,却不想来人直接闯进屋来。 她手上挽着发髻,皱了眉不悦道,“兆廷兄,以前在公主府,不知道你是怎么一路闯到我和天香卧房的,但好歹你还知道在门外等候,怎么现在,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了。” 仪容尚未整理妥当,佳人鬓发松散,冯素贞难得一见的慵懒女儿态被李兆廷尽收眼底,他脸上一红,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是觉得,这个消息重大,你应该会想早点知道。” 冯素贞立刻竖起耳朵,急问道,“什么消息?” 莫不是,天香大婚了? 李兆廷盯着冯素贞,一字一句道,“天香要去皇陵,为先皇守陵三年。” 胸口蓦地一痛,冯素贞指尖捏着的木制发簪脱了手,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天香守皇陵,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三年!可知意味着什么? 在荒凉偏僻的地方,把大好年华白白浪费,和独守青灯古佛有什么差别? 张绍民啊张绍民,天香的幸福不是都交给你了吗?现在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怎么这样都把握不住! 冯素贞神色变幻都看在李兆廷的眼中,按说她心仪的对象若是张绍民,少不得应该有欣喜之色,可他却并没有看出冯素贞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那一双痛惜惋伤的眼睛暴露了她的真情实感。 察觉李兆廷对她瞧得仔细,冯素贞回神弯腰捡起发簪,再起身时,便已面色如常。 “这算好消息呀。”李兆廷想着宽慰她。 “何以见得?” “天香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免不了鸡飞狗跳。三年时间,磨练一下公主心性,张丞相也积累了政治资本,到时候再强强联合,好过现在赶鸭子上架,让朝臣误以为皇家拿张丞相来堵悠悠众口。” 冯素贞重新挽起发髻仔细绾好,摇身一变俏书生。 “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可朝堂之上,风云波诡,三年时间,变数太大。公主与丞相二人未必……”不愿相信天香无法得到最终的幸福,冯素贞不再说下去,转而道,“只怕是另有隐情。兆廷兄,不如你写信给张绍民,一探究竟?” 冯素贞知道,以天香现在的地位,自己不同意去守陵,没有人可以逼迫她。除非,有什么人拿她在意的事情要挟于她,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必不能袖手旁观。 李兆廷自然愿意由自己写给张绍民,好过冯素贞飞鸿传书。 “那我现在就写,借你纸笔一用。” 李兆廷踱步到书案前,看到桌上散乱的摆着几十页信纸,纸上龙飞凤舞的草书甚是跳脱。 “公主殿下玉展……”李兆廷拿起最上一页,艰难辨认。 “诶?!你怎么看我私信!” 冯素贞一个箭步抢过来,一把抓走李兆廷手中信纸,又迅速归拢了散落一桌的信笺,几页掉落地面的也赶快捡起,转身放在书架的抽屉里。 李兆廷被她反应吓了一跳,友人之间虽属私信,但也没必要如此紧张。 “我以为你又写了什么大作,还想拜读一下呢。这字是你写的?和我印象里的可相距甚远。”他印象里,冯素贞写着一手工整娟秀的小楷。刚刚那满纸缭乱,也不知道天香能否看得懂。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冯素贞放好信,一手拢起袖角开始研墨。 李兆廷听闻此话,很是受挫,他觉得,他离冯素贞本真的样子委实太遥远,隔开他和她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时间对他们的塑造和刻画。 可看着她纤纤素手,轻拈砚石,娴静优雅,一副红袖添香、岁月静好的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他躁动不安的思绪被顷刻间抚平。 这种女子,智慧情怀,样貌才气,都是一等一的,让人如何不爱?即便她总是拒绝的态度,可让他就此放弃,又谈何容易? 李兆廷在冯素贞授意下很快拟好了给张绍民的信,经冯素贞过目后封了信封,亲自送去驿站。 冯素贞遣走李兆廷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陷入沉思,这些天一直在等的消息是到了,却不是预想中的那样。 要说有没有松一口气?冯素贞并不否认。但她内心是极端复杂的,她越琢磨,越放心不下。 天香守陵的安排,是不是朝中局势发生异变?还是天香与张绍民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 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在冯素贞脑中演绎起来,她竟然纹丝不动呆坐了一个下午。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转暗,冯素贞终于回过神来,她心中焦灼,却也束手无策,况且就算张绍民回信中解释清楚缘由,也难有她出面的立场。 冯素贞叹一口气,点起油灯,将抽屉里的信件翻出来在灯下仔细读起来——她已经不记得笔下写了什么。 字迹潦草,她自己辨认起来颇为吃力。可越是读下去,她越是惊出一身的汗来。 信中细述了她离别京城后一路见到的趣闻,一展她少见的幽默风趣,穿插回忆了与天香的点点滴滴,又道尽无限歉疚与悔恨,再往后更是倾诉了一别千里的惆怅与思念,洋洋洒洒、文采飞扬。 冯素贞颤抖着双手放下信,早已是大汗淋漓,她心如擂鼓,大惊失色—— 酒后真言,已然如此,还能骗自己到几时? 以前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魂牵梦萦的身影,不敢探究的真相,都在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这种信,写出来给谁看呢? 她犹豫再三,拿起一页在油灯上点燃,明亮的焰火渐渐将字迹吞噬,一页接着一页,要把那不能为外人道的缠绕情丝统统燃尽。 信纸上“天香”二字慢慢变色消失在灰烬里,冯素贞已经泣不成声。 心里割舍不下,剪不断清理还乱,又该如何是好? 天人交战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 少许几页残稿幸存了下来,没有尽数焚毁,只是被她仔细卷起收入竹筒内,藏在了书架深处。 又是一夜无眠,青稞酒,香飘满庭院。 第二天一早,冯素贞就收拾了包裹,一人一骑出关去了。 ----
第11章 == 天香守陵之前,皇帝派人将陵园修葺一新,依着天香没有大兴土木,只把必不可少的设施修缮完备。 守陵自然是由着天香的性子决定,可下人们未必愿意跟着她去三年之久。 天香让他们自愿选择,愿意留下的月例不变,愿意跟着的,天香用自己的俸禄再补贴一半,倒是没什么难处就安排好了人手。 桃儿杏儿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天香与她二人感情深厚,不得不替她们打算一番,心里打定主意给她们找个合适的婆家,免得跟着她虚耗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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