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将她的想法给桃儿杏儿讲了,二人俱是哭成一团。 桃儿这才透露已经和驸马府的一个小厮私定终身,希望公主成全。 原来,之前冯绍民在驸马府的时候,与公主府两边经常差人传话递物,公主驸马一些夫妻间的思念和关爱常常要借着下人的言语和行为传达,这些下人接触时间久了,反而日渐生情。 杏儿自己是死活不离开天香的,听了桃儿的自白,又哭又笑,死死掐了桃儿的脸,气她刻意隐瞒,俩人闹成一处。 天香听桃儿说起,是驸马和公主的情意感染了二人,她便愈加仔细追问了细节,听着桃儿将她与驸马二人含蓄温情的你侬我侬再一一详述,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驸马公主吵吵闹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却忍不住互相试探、互相牵挂的过往,如同一幅热热闹闹的清明上河图,越展越长,仿佛望不到尽头。 天香低头微不可查的叹息,那脉脉情意看似是驸马对妻子的疼爱,实则是冯素贞对欺瞒她的歉疚补偿。 哪怕天香要她的命,冯素贞想必也不会皱一下眉。 早知如此,利用冯素贞内心的愧疚之情,便强留了她在公主身边做个随侍,硬生生拆散了她和李兆廷这对怨侣,又有什么难的呢。 可天香难过自己这一关。 毕竟,冯素贞爱着的人,是他,不是她。 天香对桃儿羡慕的紧,给她赏了好些银子,自己亲自主持着将桃儿风光嫁了。有公主撑腰,公婆与夫君都对桃儿言听计从,婚后自然过的十分顺心。 公主府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完,嬷嬷带着一些人先去皇陵准备妥当后,天香轻车简从,带着杏儿搬了过去。 本朝的皇陵是皇家供奉的帝王庙,并不是皇帝的真实埋葬地,历代先祖都有牌位承受香火,但又不允许庶民参拜供奉,因此甚为冷清僻静。 皇陵方圆五十里密林深深,道路均设有关卡,不允许无关人等靠近。建筑依山傍水,风景秀美,陵园环绕参天古树,郁郁葱葱。 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刚来皇陵的新鲜感没几天褪去之后,天香就陷入了一种沉静无言的状态。 她每日例行的公事不外乎两样,去祖庙里礼拜,然后再去为驸马衣冠冢上香。 天香每次站在驸马墓前,都很想知道冯素贞现在身处何地,和李兆廷是否已经定居下来,在做什么营生? 以及,她是不是很幸福? 必然是幸福的吧?她会不会已经怀了李郎的孩子? 心里针刺般的苦痛不允许她深想下去,只好放任思绪徜徉在回忆里。 她时常会想到李兆廷懦弱无能,现在又不能入仕,这二人的生活会不会很窘迫? 冯素贞一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无与伦比的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簪花状元,跟着一个以算命为生的丈夫,在寒室里相夫教子,是何等凄苦? 他如何配得上她? 难道真如他所说,这世上的鲜花就该插在牛粪上吗? 想到冯素贞可能遭受的那怕一丝一毫的委屈,天香恨不能李兆廷不曾存在过这人世间。 可她与心上人李郎在一起,就算再苦,终归也是甘之如饴吧。 每每思及此,心如刀割,无心睡眠。 愤懑不甘的情绪生根发芽,慢慢滋生,当天香发现的时候,她惊讶于自己的心已经被这种思绪缠绕,细细密密,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又深深自责——冯素贞从李兆廷身上得了幸福,她不为此开心,不为她遥祝,反而滋生出这晦暗不明的心理,令她又羞愧又恐惧。 愤懑不甘和惊惧羞愤,天香看似平静面容下,内心却是波浪滔天,矛盾不已。 皇陵这个如此清净庄严的所在,竟半点抚不平她心中波澜。 天香每日饮食极少,郁郁寡欢,杏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的天香公主已经不是那个天天香的快乐公主了。 皇陵里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分神,更没什么人与她交流,天香整日陷入沉思,越来越寡言,也越来越倦怠。 一月不到,她竟是一病不起。 杏儿赶紧差人报了嬷嬷,嬷嬷差人报了皇帝,皇帝急急忙忙差人找了太医,又差人将事情知会了张绍民。 天香是皇帝和张绍民心尖上的人,知道她卧床不起,两人放下手头要紧事情,轻车简从飞奔到皇陵。 太医给天香看过脉后,开了药方,只道,“天香公主是思虑过重,抑郁成疾,心病还需心药医,臣开了汤药吊住,一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长此以往……” 太医没敢往下说,但皇帝和张绍民俱是心里一惊。 “这,这可如何是好!”皇帝乱了阵脚,来回踱步,“天香有什么心事竟至于此!我怎么不知道?丞相,你是她的义兄,你说!她有什么心事?” “臣……不知……”张绍民眉头深锁,不得已欺君罔上一回。 他曾天真的以为,天香避开皇帝的乱点鸳鸯谱,安安心心在皇陵住下来,闲云野鹤一样生活三年,把那个人忘却后,一切可以再重新来过。 “丞相,天香是朕的亲妹妹,朕命令你,无论如何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事,竟让天香一病不起。我就说,她皇陵守的蹊跷。” “是,公主是臣的义妹,臣也心焦。臣一定竭尽所能,问遍天下名医,治好公主殿下。” “你没听到太医说是心病吗?”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案几,“你要给朕查清楚,是哪个人,是什么事让天香如此忧郁!” 张绍民诺诺称是,他怎么不知道让天香心碎的是哪个人,是什么事呢? 天香啊,天香……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是不是逼着我把冯素贞找来,你才能重新一展欢颜? 张绍民留下皇帝独自发愁,一人探访天香卧房,原本这是极不合规矩的,但好在他有义兄身份。 天香躺在一幕纱帘后,隐约可见单薄的身影斜倚在云枕上。 “长公主殿下,臣张绍民觐见。” “张大哥,你坐吧,此处不必拘谨。” 天香之前对张绍民假以颜色,是她认为张绍民在暗地运作皇帝赐婚的事情,现在她如愿获得三年清静,对他自然没了敌意。 “是。”张绍民坐下来,四周看看,公主随从侍立左右。“天香,有些话我想私下和你讲,可否……” “杏儿,你们都下去吧。”等杏儿她们退出去,天香懒懒问道,“什么事,张大哥直说就好。” 张绍民知道天香素来率直,所以并不拐弯抹角,遂沉声道。 “前些日子我收到刘长赢的信,冯素贞正在安定卫。” ----
第12章 == 只一提到冯素贞这三个字,天香的身影立时坐了起来,张绍民能感受到她屏气凝息等待下文的期待。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她调查了当地情况,还写了一份报告给我,厚厚一摞,看得我头都大了。” 等他话音落下,天香坐定的身姿停驻了一会儿,才又缓缓靠了回去。 “她也是有心了,没白白浪费那一身学识。” 半天,纱幔之后吐出一句轻语。 刘长赢信里并没有提到冯素贞私人生活,但提到李兆廷一直陪同左右,想必两人双宿双飞,琴瑟和谐。 张绍民拿捏不准,天香对于已经嫁作人妇的冯素贞到底是何态度。 万一,相见不如怀念呢? 可这怀念相思之苦,正在吞噬着天香的生命力,张绍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李兆廷还写信问到你的处境,想知道你守陵的缘由。”张绍民见天香没了声响,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了。” 张绍民话里有话。 李兆廷背后到底是谁在关心天香?照着李兆廷和天香以前经常斗嘴的交情,他犯不着多此一举,毕竟天香守不守陵,嫁不嫁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没想到乌鸦嘴竟然还惦记着我。哼,比那个呆子有人情味儿多了。” 天香完全没领会张绍民的暗示,语气里反而带有一丝落寞。 张绍民不忍天香再添新愁,抚慰道,“想必冯素贞也是心系公主的。” “说的好听,也没见着有什么行动。”说完,纱幔后面的身影一掀被子缩了进去。 张绍民完全能想象出她那副赌气的神态。 “天香,你若是想见她,我这就写信招她回来。”要说宠溺,张绍民是绝不输冯绍民的。 张绍民等了半天,寝宫内静悄悄,只有雀儿在窗外鸣叫。 “她……已有自己的生活,如今千里迢迢,不要打扰她了。”不知多久,天香的声音才从锦被里传来,想必内心挣扎许久。 天香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这个提议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冯素贞,如今的李夫人,她有什么资格让人家跋山涉水来见她呢?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不论她过的是否幸福,对于天香而言,都是徒增悲伤罢了。 “张大哥,什么都逃不过你世事洞明的眼睛。谢谢你,对不起……” 天香和张绍民终于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默契。 他知晓她对冯素贞的感情,她知道他知晓,而他还理解帮助她,即使这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所以感激。 而她不会与他在一起,所以抱歉。 张绍民听天香说完这句话,牵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天香话里的含义他都懂得,他早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又如何不懂天香现在的苦呢? 求不得,爱别离。 感同身受。 但与天香比较起来,他又是幸运的,至少他可以守护在心上人身边,而他的心上人至今还没有归宿,也许,也许…… 而天香呢?那份思念她要怎么传递出去? 她的心上人历经生死磨难,与李郎终成眷属了,怎么能够亲手去拆散。 即使拆散了冯李二人,天香就能得到冯素贞的爱吗?恐怕很难。从她将天香拱手让与一剑飘红,便可将她对天香的态度窥视一二。 除此以外,即使她们真的在一起,又要如何容于世间?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风流才女,又要激起多少口舌之争,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又该如何收场? 无解。 张绍民不愿再去预设未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保住天香的生命。 如果她的快乐和健康要牺牲其他什么人,他不会有任何犹豫,甚至包括他自己。 所以,天香,你做不到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你做吧。 张绍民心里拿定主意,不成功便成仁,哪怕害得冯素贞、李兆廷不得安宁,他也在所不惜。 如果因为天香的原因,最后冯素贞无缘李兆廷,那就算他张绍民拆了一桩婚吧,该有什么报应他来承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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