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早已怀揣一颗坚韧强大的心,即便如此也不敢随着她一处落泪,恐怕抱头哭成两个泪人,她只将澎湃泪意忍在眼底,强笑道,“本公主总结归纳出一个结论——驸马是个爱哭鬼。” 泪眼朦胧的冯素贞轻轻摇一摇头,哽咽道,“无论如何,臣都会陪着公主,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一世,她二人无法单纯地为彼此而活,再下一世,她不要天香为了鹤妻拘了自己的性子去隐居,她愿意陪着天香去逛市井、越墙头,一人一鹤,潇洒红尘。 天香见她下意识反对爱哭鬼的称号,不由得莞尔,手上为她不住地擦泪,心里又想到此生以后哪还有什么公主驸马,便柔声纠正道,“是素儿陪着香儿,而我想做的,便是也陪着你。” “…香…儿……?”冯素贞湿着眼睛呐呐道。 一直以来,只有先皇有资格如此亲昵地唤她。冯素贞多数时候称她封号,情急之下会唤她“天香”,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叫她的乳名,此刻念在口中竟满心羞意。 天香听她红唇翕动出那低低的一声,瞬间红了脸——做什么非要唤得那么缠绵缱绻…… “素、素…儿……”她反击得磕磕巴巴,直接漏了怯。 但低头一看,冯素贞脸上已然腾起热意,嫣红的色泽从双颊攀到了眼尾、耳根,连喘息都沉了几分,天香眉梢一扬,心中又添几分自得。 沸腾的心湖久久难以平静,冯素贞最终带着点恳求的语气道,“公主,我们…私下里、再如此称呼彼此吧……” 天香赶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她懂——闺房情趣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 东女的秋是温柔旖旎的彩色,似挽留无情人的红酥手。 蓝景川独自叩响了苏柒的门扉,她收到了天香公主的来信,请她为苏柒离开东女相助一臂之力。 收到信的那一刻,蓝景川不知天香联络她所为何事,但看着那盖着长公主印信的封蜡,沉寂已久的某种情绪像是越过寒冬的春芽,本能地破土而出。 她自蓝景云的信中得知,冯大人历经劫难,与她的公主终于修成了正果,那时候的心潮起伏与收到天香亲笔信时的悸动难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蓝景川苦笑,怎么可以继续惦念着那个人呢,明明今年的火花节上她遇到了一位英俊潇洒的郎君啊。 她不是愚人,分辨得清其中不同,面对着那张殷勤笑脸,她平静而淡漠,与热切地追逐着闻公子时的心动有着天壤之别。 蓝景川心知,为王者便该如此,甘愿奉献的一颗心不得给出到某个特定的人,而是,须得挖出来毫无保留地献给社稷、百姓。 灵动明媚的天香公主就像一场瑰丽绚烂的烟花,在她的心中燃过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像,除非被抹去记忆,否则不得摆脱那不可名状、不问缘由的潺潺情意,但也仅限于停留在梦中,遥不可及。 她展开信,信中是客气温和的语气,正是恰到好处的君臣距离,信的内容更是与她无关,唯有那道谢的诚挚,令她想起闻公子收起自己赠予的绦带时微弯的眼眸。 倘若,人生只如初见般那般美好…… 酸涩填满心间,蓝景川告诫自己不再去回忆过往,也无甚过往可堪回忆,至于长公主殿下以私人信函请托之事,她毫无犹疑自当妥善处置之。 苏柒将她迎了进去,自辞官后,她便深居简出不与人交道,蓝景川忙于政务,几个月都不曾见她,只有侄女儿诞下时匆匆瞥了一眼。 今日再见,变化是肉眼可见的,苏柒眉眼神态更柔和容人,但眸光古井无波,心性内里似坚不可摧。 蓝景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你是长公主殿下看上的人,要走便走,东女想留也留不住,不过王上有去母留子之心。”眼见苏柒眸中骤然腾起怒意,忙解释道,“你先别恼,她考虑的也不算错,毕竟是个女儿,在这里总比那吃人的地方好上百倍。” “我护得住自己的孩子,王上未免太小看了人。”她睨着来人冷冷回道。 苏柒不止要护住自己的女儿,她还要护住普通人家的女儿,不止女儿,只要是被压榨奴役的人,让他们不至在那吃人的地方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所依仗的是先生呕心沥血的律令疏议,还有公主殿下给的兵与权。 不遵法令者,她绝不容情。 蓝景川想了想,正因是个女儿,蓝家才不想失去一位有继承权的子嗣,王上所言不过是个冠冕的借口,苏柒不愿留下孩子,难免两方会因此撕破了脸皮。 她扶额一叹,现在关系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还未到了□□扣押的程度。 “王上不会善罢甘休。”蓝景川只是实话实说,公主殿下点名要的只有苏柒一个,王上自然不怕硬生生将她母女分离。 苏柒在东女官场摸爬滚打过的,对王上那点私心了然于胸,她冷笑了一声,“那便请殿下回禀王上,若她不顾及君臣旧情,那这孩子也将不属于蓝家。苏柒生性放浪,有几个相好,很合理不是么。” 其实,按照东女以女子为尊的规矩,这孩子本可以随母姓,只是王室要凝集宗族人心,霸道地将自家做了例外。 蓝景川怔了半晌,到底怅然一笑,无不遗憾地道,“怪不得殿下指名要你,便是我也舍不得让你走。其实,殿下给我信中提到,若你愿意为了孩子留在东女,她便不会下发正式调令。如今,你一招破局,王上想不放人也难,既然你意已决,我也可以向殿下复命了。” 公主殿下吗? 苏柒眸中寒意渐融,换上了温柔的暖色,转身回了内室片刻,抱了襁褓中的婴孩出来与蓝景川一见。 蓝景川手脚僵硬地抱着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心里宣成一团棉花,知道以后也许再无机会相见,便仔细端详了那个还未长开的小脸儿。 “她可真好看,眉眼像三哥,鼻子嘴巴倒像你。” 苏柒翘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便是那双眼睛,尤其是被欺负后委委屈屈蹙了眉的样子,让她莫名有了熟悉怀恋的感觉,才允许他渐渐地靠近自己,在征得她的同意后踏入她的私人领域。 也许,离开东女后,她也会怀念他,即便,她不曾真正爱过那个人。 ----
第170章 ===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东方天香领西域宣慰使已三年,虽叹光波易谢,却因不曾虚度而心下稍慰。 致安之本,惟在得人。 仅仅几年时间,求贤令广播天下,天香公主不拘一格,任人唯才,四海归服,便是易老先生也不顾身残体弱,在其独女陪伴下不远万里投奔而来。 由此可见一斑。 三年一次,登科大考,也是封疆大吏回凉州述职之季。 当年,在蓝江南岸的王庭行刺公主一案,如今已有结论,犯人皆收押入狱但尚未行刑,本着少杀慎杀之意,天香一道旨意送到苏柒手中,要求她按照其他官员的常例来凉州谒见。 巨量的卷宗先行送到天香案头,只待主官到她面前将每个细节一一汇报。 苏柒捧了公主懿旨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她答应了不再见先生,殿下贵人事多也许已然忘记,她又怎敢违背自己的诺言,是以到了凉州一路小心谨慎,处处避开人群聚集之处。 才几年时间,天香统辖域内,学府林立,官府免除学费杂费,鼓励人人考学,寒门子弟得了鱼跃龙门的机会,不少人自五湖四海迁徙入内,人口孳生繁衍。 如今秋闱临近,又是一年盛夏时节,凉州更是热闹非凡、繁华如许。 苏柒整日待在驿馆,闭门谢客,只待公主下旨传召。 耐着性子终于等到这一日,她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官进了宫,沿着青石路走了很久,直到一处偏殿才驻了足。 女官引她入内,请她稍候片刻,便退了出去。 殿内光线稍暗,窗棂将日色隔开,形成各异的耀斑,在暗影中描出一道道剑似的阳光。 苏柒虚目凝神环视,无数的书籍置于架上,沉沉地靠着三面墙,从屋顶至地面,汗牛充栋,可见主人之博览群书。 中间围着一张铺了明黄桌帷的主案,其上满满的卷宗堆积,主案旁边是一张整洁的副案,狼毫洗得干干净净挂在笔架。 苏柒心头一跳。 案后,皆是空无一人。 她稳了稳心神,暗笑自己风声鹤唳。 殿内静得只余她一人呼吸声,殿外孩童的嬉笑声传来,能分辨出几个不同的嗓音,清脆稚嫩。 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一声穿越时空的琴音响彻云霄,清澈悠长,余音绕梁,似三日不散。 那音色古雅松透,极富辩识力—— 沧海龙吟! 苏柒推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本不该的,可她催眠自己,若只是循声远远望一眼,不被先生发现,应算不得见她,也算不得违背信诺。 窗页一寸寸打开,那久违了的倾城绝色也一寸寸映入眼帘,只见她在一群孩子们的环绕下坐于庭下花前,姿态优美的沧海龙吟横置于膝上,一袭月白长裙随意的铺洒于地。 清越动人的高山流水自她指尖流泻而出,巍巍如山岳,洋洋若江河,低颦处,兰蕙满襟怀。 她眉间唇角带着舒朗的笑,眸中一派自在逍遥,如那绿茵中迎风盛开的兰花,夜空中遍洒清辉的明月,一刹那攫取了她全部的情思。 那颗心不囿于情爱,自有一股梧高引凤栖、花开蝶自来的豪气,她又怎么可能不曾原谅自己。 苏柒潸然泪下。 她听得入了神,不知何时,天香已悄然立于身后。 一道清灵嗓音乍然响起。 “苏卿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窗扇咔地一声被阖上,苏柒仓促转身,心跳如雷,垂眸不敢与来人直视,几乎长揖于地,“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罢。” 天香懒懒虚扶一下,好奇地行至她身侧,抬手便将窗扇一推,窗扉霎时大敞四开,日光漫射,下一刻,眸中落入的便是那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她眼角余光瞥到苏柒仓皇退至阴影处,抬手以袖拭泪,又听了那曲高山流水,是冯素贞不常弹奏的。 天香卷唇轻笑。 “原来如此。” 苏柒脸色苍白,唇瓣翕动两下,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抿着嘴角缄默无言,等待着承受公主殿下的怒火。 却见天香隔着窗向远处那拨弦之人招了招手,那人被晃动的人影吸引了目光,抬眸弯眉温柔地笑看过来,琴弦在她指尖轻轻地颤动嗡鸣,奏出一曲清灵悠扬的乐章。 坐在那人身边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单膝跪起,双手将自己编好的芬芳花环捧到她发顶,小心翼翼地为她戴到了头上,花枝摇曳,绿叶遮眉,只一刹那,她便化身成为了美丽清雅的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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