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等着她后文,见她半晌不语,追问,“你明白什么了?” 冯素贞诚心诚意道,“臣会尽心竭力侍奉公主,若能讨得公主欢心,明早公主定会垂怜……” 天香寒毛倒竖,一把捂上那对翕动不止的红唇,牙缝里崩出一句,“快闭嘴!”再急忙扫视一周,发现无人注意到她的失态,才放下一颗心来。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乍一听起来,天香公主似乎是拿了什么筹码胁迫驸马爷对她就范,简直可称得上荒淫无道了。 可那本就是驸马之责。 天香气得头冒青烟。 冯素贞握住她的手,置于膝头,掌心轻覆其上,态度极柔和地说,“若臣随了公主心意,便请公主为臣解封吧。” 好家伙,步步紧逼。 但公主殿下是吃素的吗?自小失了母后庇护,多年在宫里和各方周旋,她也是没怎么吃过暗亏的。 “尚公主是驸马的本分,至于本公主的心情……还得看驸马表现嘛!” 表现? 冯素贞颦了眉深感无力,她沉默良久,终是垂眸道,“公主想要臣如何都无妨。” 天香心花怒放,本就灵动的眸子蓦地都被点亮,她可算是化被动为主动,当然是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无非是尽驸马之责,你怎么一副悲壮就义的模样?”天香一撂酒盏,别开小脸儿,故作郁郁不乐状,“哼,本公主更不开心了!” 冯素贞脸色一白,她怎舍得真惹了天香不悦,哑了片刻,低眉轻道,“其实,臣早就在等公主召唤了,只是……”她顿了一下,双颊倏然热了起来,“臣等了许久,难免有些失望。” 难得冯素贞坦诚以待,天香上扬的唇角已然压制不住,但也不妨碍她后脑勺冲着人家,嘴里继续放些狠话。 “整天等呀靠呀的,就不能积极主动些!要不是本公主上赶着,你是不是回了安定,顶着别人夫君的名头就打算过一辈子了!” “哼,到时候作假成真也未可知——气死本公主了!为什么更生气了!” 冯素贞窘得额角冒汗,刚要解释两句,却被天香扭过头来,一串连珠炮一样的话堵得开不了口。 “我在皇陵里等了你三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送个消息,哪怕让张绍民递个话来……你脑子那么灵光,我不信你想不出法子!” “所以你定是想着给我留后路,三年的杳无音信足以让我忘了你,另觅佳婿对不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筹谋和亲的事,你这个自相矛盾的大混蛋!” “胆小鬼!非要等条件成熟才敢动手,你什么都怕,偏不怕为时已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既然有心,和亲之计就该早些告诉我,让本公主欢欢喜喜穿嫁衣!” “你知不知道,若非薛斐以身代杖,你早就死了!本公主亲手杀的!” “你擅自接了旨,主动卸下军权,颁布律令疏议,换了廷尉左卿,又当众揭穿身份…每一步闲棋冷子摆在那里,只待本公主启用。你在赌,赌我做得到…偏偏这时候你又信心十足,胆大包天了!” “天香……”冯素贞冷汗涔涔。 “本公主还没说完呢!” 天香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平缓了一下激烈震颤的心脏,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冷笑着缓缓道, “你看,我对驸马的不满由来已久,不胜枚举,你就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讨得本公主欢心吧。” 冯素贞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她不曾想过天香面对着她露出的那张纯真笑靥下,隐藏着多么深沉而复杂的情感。 怜惜之情涌上心头,梗得她如堵块垒,呼吸难畅,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盈着秋水,满溢出对天香的深切愧疚。 她颤抖着声音,“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天香倒不觉得她自私,只觉冯素贞自以为是,事事都替她拿了主意。 什么纯洁无瑕的公主殿下为国下嫁女驸马,荒腔走板的戏码,她才不喜欢—— 她明明是一个骗走女驸马真心、破坏了人家郎情妾意的坏公主。 什么狗屁三从四德,去你的清誉牌坊,谁在乎史书涂抹,呸。 天香狠狠剜了她一眼,“自私什么?你倒是说说,你把自己搞得一无所有,囫囵个儿的都送给了本公主,你道什么歉?” 冯素贞低垂了眼帘,泪珠缀在睫毛上,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酒盏上繁复的纹饰,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臣为了腾出手来,给公主压了好些担子。明知道公主生性天真烂漫,恣肆畅意,不喜拘束,可臣依然这样做了,便是臣的自私作祟。” 这是她认为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真是鸡同鸭讲! 天香无可奈何地横她一眼,拿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滑落于白皙脖颈上的汗珠,趁没人注意,顺手又给她蘸了两下眼睛。 “好了好了,别自责了,本公主又不在意这些,再说,我不管事,也镇不住下面的人,就更别说护着你了。” 公主殿下分明是心甘情愿受着累,冯素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天香把人搞哭了,一边好声好气安慰着,一边暗诽她猪脑子转不过弯,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全白费了。 两人话音不高,但李兆廷坐在下首离得不远,听了个一清二楚,冯素贞水濛濛的眼睛含着脉脉深情,当初看向的可是他啊!唉! “公主…今晚可愿与臣…与臣共浴……?”冯素贞磕磕绊绊说完整句,错开视线不敢看天香的反应。 天香嘿嘿憨笑了两声,看来骂一顿还是有用。 她与冯素贞的十指相扣,在那清癯的手背上蹭了蹭自己脸颊,“你戌时过来,我让杏儿备着热水,正好,我先看看你的伤。” “臣陪公主用过晚膳,便不回去了罢,臣想…臣想在公主身边…多待些时候……”冯素贞声音越来越低。 “早说嘛,黏人精。” “……”冯素贞烧红了脸,眼一闭索性不答话,反正是豁出去了,她什么样子天香没见过,无非是自己放不下那份矜持。 李兆廷苦着脸猛灌了自己几壶酒,恨不能自己现在立时就瞎了聋了才好。 ----
第168章 === 宴席上声声入耳的丝竹终归宁静,天香发现自己心境日臻成熟,并不怎么像以前那样喜欢新奇热闹,反而,散去酒气后,凝起精神,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安安静静的批折子会让她感到舒畅充实。 偶然抬眸,看到日光中的一缕尘埃无规则的飘散,天香神思悠悠漫无边际,想着人与人便如浮游孑孓般随机地降生于世,形成独特的人生经历,发现一个人,在奇妙的缘分下确认彼此的身份,甘愿为对方付出,为她哭、对她笑,尽此一生与她紧紧纠缠。 好神奇。 也好惊惶。 “杏儿,去唤驸马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忽然间…好想她……” 明明约好晚膳时才见面的,可天香一想到她们从前是不曾认识的陌生人,彼此之间的联系唯有那份热烈的独属于对方的情意,便迫不及待要去确认万事无虞,永生永世系死两人之间的红线。 杏儿自是在权限范围内向驸马爷出卖了自家公主。 不久之后,厚重的门帘被一只素手轻巧地掀起,衣袂蹁跹随行而动,冯素贞迈步进得门来,走到离她不远处,倚着门阑而立,望着天香但笑不语。 见她换回了那件月白襦裙,亭亭玉立如庭中荷,天香一时痴望,喃喃贪念道,“陪着我。” 冯素贞笑应,“好。” “我说的不是一时一刻,而是……”天香蓦地恍惚了一瞬,拜过天地的她们早已承诺了今生今世,可她依旧觉得远远不够。 “生生世世。”冯素贞的眸光若明若暗,尽是温柔缱绻的痕迹。 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天香以手抵心,艰难喘息半晌方哑声道,“说出来,便不可反悔。” “从无反悔。”冯素贞风骨凛然,一诺千金,恰如当年在月神庙对月神立的誓,“放心,我总会找到你的。” “嗯…我记下了……”天香信极了她,只得这一句,便不会再不停追问,反复确认。 得到了她的亲口允诺,因害怕与她一世情缘后便再无联系而生出的恐惧便褪去了,天香惶惑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有些赧然地冲她莞尔一笑后,又继续埋头看折子。 冯素贞抱起一摞未处理的公折,坐到另备了文房四宝的桌案边,提笔票拟意见。 屋里安静了不一会儿,天香率先坐不住,她扭了扭身子,“驸马,你再兼个翰林学士吧,就当我的内辅了好不好?” 冯素贞头也不抬,“好顺理成章地批折子陪着公主?” “反正你也得陪着,不如做个有用的嘛。” 有用的摇着头感慨,“黏人精到底是谁呀,国子监祭酒又不是很闲。” 她这两天身子渐好,正筹划着组织人员编撰教材,分科设学内容庞杂,统计适龄学生人口,制定设学的标准,还得招募规训夫子先生。 另外,最高学府定要造得恢弘大气,使人望而心生敬仰和向往,各地州县学舍则重在数量,实施阶段定会有繁重的土木工程要操心。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冯素贞作为国子监祭酒,在百废待兴的时候一点都不敢懈怠。 “那你就在这儿办你的公,有空就帮我批折子,但翰林学士必须兼任,毕竟祭酒大人没有参决谋议,制诰书敕的权力。” “唉,小小驸马都尉都要被公主殿下榨干了……”冯素贞面上看似苦恼得很,却是抿着唇角笑意,默默认领下了公主委派的职务。 “……”天香歪着头皱了眉,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呢。 是夜,二人依约共浴。 冯素贞抱膝坐于浴桶中,侧身斜斜地倚在壁上,阖着眼帘长睫微垂,耳边窸窸窣窣褪去衣物的声音分外鲜明。 平波无痕的水面被点在其上的纤足激起涟漪,冯素贞感到没在胸口的水体陡然上升,一个比她微凉的身子滑了进来,她心头一紧,本能地收了收腿,被水汽熏的发烫的脸颊已然红得要滴出血来。 “做什么闭了眼?”天香见她缩在一头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羞怯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贴过去些让自己身子挨紧她手背,嗔笑道,“又不是没见过!” 冯素贞倏地收回胳膊,折起的膝头又无可避免地触碰到那处过分的柔软,一时间脑袋顶上都要冒起热气来。 她退无可退,顶着在烛火中红透了的一张俏脸,低声呐呐道,“还不是、因为…太亮了……” 天香闻言嗤笑一声,懒懒地勾起她鬓边一缕湿润的长发,“谁闭眼谁吃亏,反正我可看得到你。再说,黑灯瞎火的怎么看你的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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