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他惊得一跳,心虚之下音量稍高,“爱卿所言极是!朕知道了!” 李兆廷也在一旁附和,“皇上这几日神情恹恹,必是少眠忧思所致,不如请太医院看看。” “不必不必!”皇帝干笑着忙摆了摆手,“朕做几下木工就好!” “皇上……”两人异口同声,又待要说什么。 皇帝心下惊惶,提起衣袍,抬脚就走,衣袖一摆。 “下朝!下朝!” 折在公主驸马手里的男人们怎的如此之啰嗦! 为救李郎的那折女驸马黄梅戏在朝堂严令禁止了,可新女驸马系列却因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一度引发京城纸贵的盛况。 那位执笔的“木兄”数着白灿灿的银票开怀不已。 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孽海惊情豁然坦露市井,却又因有着“虚构”之名,充满了云山雾罩的神秘和争论,甚至划分出了公主拥趸和驸马信徒。 也不乏数不尽的和事佬只求两人鹣鲽情深、长相厮守,自然还有不少痴男怨女将那女驸马与李兆廷、公主与一剑飘红等各自编个圆满的结局。 天香在杏儿屋里翻了翻市面上相当畅销的《女驸马之郎情妾意》,心中一阵烦恶,“这李兆廷也太不符合原型了,冯素贞怎么能够给他生孩子!烧了!通通给本公主烧了!冯李二人只能有劳燕分飞的结局!” 公主殿下气得磨牙霍霍,她私心支持杏儿出版新女驸马,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不明就里的人来传扬驸马与旁人的情意的! 杏儿拿着笔悠悠一叹,在封皮上画个圈,圈里写个“禁”字——公主殿下也忒小气了。 也罢,眼不见为净。 暑去寒来,枯叶零落作尘泥,只待来春更护花。 冯素贞脱下绸缎长裙,换上粗布短褐,将青丝随意绾在脑后,再熟练勾出两笔刀裁的清秀眉峰,配上挺拔的鼻梁和霜白的薄唇,活脱脱一个普通百姓家里俊逸非凡的俏郎君。 一如往年惯例,她肩上伏着个小包裹推开门扉,却见天香牵着个浑身黑黢黢的小毛驴站在庭院里瞧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长长睫毛下忽闪忽闪。 冯素贞登时预感不妙,脚步一顿,“公主,你这是……?” “看不出来吗?与你一起微服出行呀。”天香一身绛黄色劲装,弯着眼睛龇一口小白牙,甘蔗在指间一转,下巴微微往回一扬,“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本大侠牵驴?” 冯素贞踌躇着想将她婉拒,可几次唇瓣翕动欲言又止。 天香天性恣意洒脱,若非她自觉自愿守在宫里好几年,兢兢业业为百姓办差,任谁又能够生生拘住那颗自由的心呢。 见冯素贞颦了眉默然无语,天香脸上露出怯生生的笑容,她满怀期待地望着那杵在屋门口的俊俏小生,切切道,“折子我已安排三日一送,小崽子们由庄嬷嬷和杏儿照顾,功课照常日日不落,无非考校在三个月后……我想这样总归……” 不待她讲完,面无表情的冯素贞转身回了屋,天香失望地看了看那无人的门洞,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儿在了当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将小小黑的耳朵拨来扯去。 天香终究自幼娇养在皇宫里,金枝玉叶,若是游逛玩乐尚可寻个温润宜人之地,但西域冬季大多天凝地闭,风厉霜飞,冯素贞又是特意去到那些艰苦贫瘠所在,实是舍不得让小公主跟着自己餐风饮露。 不一会儿,便见冯素贞一肩一个大包裹,走过来捆在小小黑身上,鞍前驴后挤得满满当当。 天香这才展眉笑了,歪着头揶揄道,“驸马准备搬家呢?” 冯素贞叹一口气道,“是公主起居惯常用的,另加个小毡帐,臣想,许是还要带些炊具佐料,”她此时又想到什么,忽地拧了眉焦虑起来,“还有甘蔗、外面可没有卖的……” “好了好了,本公主哪儿那么娇气。”天香赶忙握住她上下忙碌的手,出声抚慰着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从容不迫的驸马,也只有遇到公主的事,才会罕见的心慌意乱。 冯素贞怔怔地盯了她半晌,认真道,“一头驴子怕是不够……” 天香觉得冯素贞一本正经发呆气的模样颇为好笑,却又不敢真笑出来惹她一气之下一走了之,自知她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无论如何拗不过,便任由她忙忙叨叨地来来回回,不多时将那小小黑堆成一个小山包。 天香拉着小小黑试着走了两步,瞅着那打哆嗦的四条细腿不由得笑弯了腰,“你这是虐待,小心小黑追着你屁/股啃。” 说着,天香将那横七竖八的甘蔗解下来,又将锅碗瓢盆扔了十之八九出去,才安抚地拍了拍终于得以露出来的小小黑的脑袋。 二人收拾停当借着朦朦夜色离开了凉州。 冯素贞身上浓浓的书卷气掩也掩不住,扮作了闻臭大侠的清俊书童跟着。 “如今这世道,舞刀弄枪的侠客也识文断字,竟然用得上书童了。”冯素贞牵着小小黑走在前边,无可奈何地回眸一笑。 眼前那人的背影在月色下颀长挺拔,天香想起驸马曾扮作奴仆时的情形,那时她心里依旧念着旁人,自己满腔情意无处倾诉,甜蜜又苦涩,而今二人心意相通已过多年,真可谓恍如隔世。 又想到此后三个月清清静静的二人世界,天香胸口砰砰直跳,脸上烧得通红,口中却道,“那是你不知书童的妙用!” 冯素贞在前方步履平稳默不作声,似是未曾领会天香深意,那无动于衷的平静引得她心底忍不住轻嗔“驸马是个猪脑子”,却忽视了朦胧月辉下那对红透了的玲珑耳廓。 至于后来,那唇红齿白的俊俏书童是如何在她耳边念着“香儿”,声声眷恋,浑身滚烫地为她暖床,让她由衷地感慨“书童真香”的,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杏儿此间被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闹得睡不安寝,人都清减了一大圈,可算是把公主殿下盼回来了,可那一边儿一个手上拧着的是什么?! 两个新捡的小崽子被天香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进了瞠目结舌的杏儿怀里。 “公主……”当着冯素贞的面,杏儿只能白着脸不停使眼色,天香读得出来她在无声控诉:你不是说会拦着驸马滥好心嘛! 天香讪笑道,“本公主心软嘛……”亲身经历了一旦她们狠心离去,这孩子就不得活命的事,她哪里真能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杏儿咬咬牙,行吧,等着看我在书里如何编排你俩的——哼,公主大大咧咧多情种,驸马娘里娘气小心眼,就这么定了! 冯素贞倒是早已堪破红尘一般,认命的接受了无法无天的小崽子们填满了她的生活。 这一日春风和煦,含苞待放的花蕾缀在枝头轻轻摇曳,早早公办完的天香倚着冯素贞的肩在庭院里小憩,从春闱武举不知不觉聊到与孩子们的相处之道,冯素贞叹道,“公主待人切忌过于严厉,你看她们见了你都绕着走。” 天香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本公主严厉?明明我是最喜欢陪她们玩的人了!”公主殿下自是怀着私心,非教她们玩到精疲力尽不至总是找上门来,闹得冯素贞费心耗神不得安生。 “可回回都是公主赢……” 嚯,还知道背地里告状了! 天香咬牙切齿,“这帮小崽子!玩不起就玩不起!难道要本公主事事让着她们嘛!?以后马球蹴鞠都给本公主列入考校科目!” “……”冯素贞心下一叹,轻轻抚了抚天香柔顺的长发,“全当臣不曾提起此事罢。”说罢,她便又与天香细细商量武举之事,厉兵秣马与天下太平并无矛盾之处,更不能任由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天香舒展地伸个懒腰,顺势枕在了她的腿上,指背轻蹭了那精致细腻的下巴,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祭酒大人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须与本公主啰嗦许多。” 冯素贞修长手指绕起天香散发着清香的长发,置于鼻尖轻嗅,柔声道,“欲使天下人才为公主效力,为百姓尽力,自是需要公主鼎力支持。” “好嘛好嘛,武状元比试当日,本公主亲临现场以示重视行了吧?”天香笑盈盈的,眸子里落满碎银般的日耀,对她的驸马无有不允。 是以,武状元决出那一天,校场上人山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名义上是凑武举的热闹,大多数人却是为了一睹公主驸马的风采。 武状元胜出得毫无悬念,冯素贞在台上虚目凝视,此人怎生如此面善?她忽地站起身来,低喝一句,“一剑飘红!?” 改了名字换了装扮,但那冷硬如冰的面容和一身凌厉的功夫却做不得假。 冯素贞难以置信地紧盯了场中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披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观他此番所为,似是抛下杀手身份真正重新开始,通过武举途径欲正经某个出路,不打算再孤身行走江湖了。 天香闻言左右寻觅,惊喜问道,“剑哥哥?哪儿呢?”她巡睃一周,顺着冯素贞视线,目光定在那武状元身上,果然变化极大,否则仅五六年未见,又怎会当面不识君呢? “好!好一个出类拔萃的武状元,且让本官亲自讨教一番!”不知自何处燃起一较高下之心,冯素贞长袖横扫,一拍阑干,纵身而出。 在一片惊呼声之中,那谪仙般的人踏空而来,翩翩然落在武状元对面,气度从容——众看客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只待一览驸马精湛武艺的真容。 一剑飘红独来独往的剑客性子,自然不懂人情世故去刻意放水,故此二人存了真心实意切磋武艺之心,缠斗得场上人影憧憧,教人看不分明。 一道蜂腰削背的婀娜倩影早已凭栏而立,天香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出招,不由得为她的驸马捏一把汗。 拳脚功夫上占不到便宜,二人默契地硬碰硬比拼内力,一招对掌,真气震荡、风卷残沙,各自都被迫退了几步。 待尘埃落定,二人相视而笑,心中惺惺相惜。 “这是打了个平手吗?” “驸马爷当年可是文状元啊!” “书中所言竟非虚构,好个文武双全的状元郎!” 众看客心下暗叹:真乃不虚此行! “本官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冯素贞向武状元拱一拱手,转身提了衣袍阔步而行,面色如常地回到天香身边,躬身一揖,舒眉温声道,“恭喜殿下,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矣!” 祭酒大人光风霁月,众人心下更是敬佩叹服。 天香看得出来驸马比剑哥哥多退了两步,天下第一杀手自是名副其实,尤其冯素贞近些年为网罗培养人才殚精竭虑,武功不如他精进亦不足为奇。 再仔细端详,见她吐息平稳不似受伤,天香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将一颗心放进了肚里,亦随了剑哥哥从头来过的心愿,不曾与他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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