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收回视线，爱怜地看着那神情怯弱的孩子，微微牵起的红唇一翕一合，似是对那孩子诚心的道谢，然后她便收获了一个羞怯而满足的纯真笑容。 藏身于暗影中的苏柒看到了这一幕，那孩子尚不会掩饰情绪，望向抚琴人的眼中是满满的欢欣与依恋。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年少时遇到太过惊艳的人，也许并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天香啃了口甘蔗，意有所指地轻笑，“人人都爱戴她。” 苏柒低头敛眉不敢答话，在盛夏的午后沁出一身薄汗来。 天香踱步到书案前坐了，向她一招手，“来，与本宫讲讲这案子，我看从犯众多，牵连甚广，还有当年那不足七八岁的小王子。” 见公主并未责罚她不遵承诺，苏柒放下一颗心来，上前翻起卷宗与天香细细呈报。 苏柒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窗外的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控制不住音高的孩童不时在说话。 天香斜倚着官帽椅用甘蔗抵了抵额角，捻着笔在折子上划了几个人名。 “她们只是事先知情，虽知情不报，但未实质帮助行刺，这从犯实在做不得数。便是事后不予告发的包庇之罪，与杀人从犯而言又是不同。而这几人，当年年纪尚轻，懵懂无知，若非故意的恶性案件，是不适合做人犯的。” 天香指尖敲了敲折子里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并不打算越俎代庖。 “苏卿回去斟酌一下，重新提报一份公折于本宫。另外，将此案形成的原则归纳一下，做邸报下发。” 此案事关重大，主官心中自然是对涉案人等个个都从重处罚，但天香所讲求的则是一碗水端平，行刺她与杀害旁人的量刑应并无区别。 苏柒自然揣度出了天香之意，抱手躬身一揖，“臣明白了。” 天香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殿门被犹犹豫豫推开一个缝，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进来，睁着一双黑玉石似的眼睛，与天香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阿娘，祭酒大人说你该忙完了，她让你快些过去，她还说、说……哦，她说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天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能不能不把时间算的那么准，她还有话没交代完呢。 还忙不过来？什么一戳就破的借口。 “你跟着她们乱叫什么祭酒大人。”天香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知道了，告诉你娘亲，我马上就到。” “快点嗷！”小脑袋满意地点点头，倏忽一下不见了，身上已显出了些功夫底子。 苏柒面色发青，满眼难以置信。 天香嘿嘿干笑两声，尴尬道，“不是我俩生的，都是她微服出行时捡回来的，谁让那家伙心软的一塌糊涂，好几个呢！咳，本宫并非在抱怨……” 喜当娘的天香皱着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孩子了，以至于冯素贞一点都不介意，甚至甚为欢喜那些不懂事的小崽子们抱着她大腿一声声喊娘亲。 更让天香悚然的是，冯素贞每年微服出行一次，在外巡游三个月，每次都会随手捡几个濒死的小崽子回来，三年愣是捡了两个马球队！ 再这样下去，过上三五年就可以组成两个蹴鞠队在球场杀上几个来回了！ 天香将甘蔗嚼得嘎吱作响，“今日沐休，本宫与驸马例行是要考校她们功课的。”没错，这些小崽子们最可怕的在于，严重侵占了她们没羞没臊的二人生活！ 苏柒哑了半晌，低眉回道，“臣占用了殿下的休息时间。” 天香闪动着清澈光影的眸子投来一个暗含着感激的眼神，摇一摇头。 “不，你不懂，七八个大嗓门吵得你脑袋嗡嗡作响是什么感受。” 没想到公主殿下是借公事逃避责任，苏柒一愣，那先生掐着时间催公主过去的原因…大概是…她自己也受不了了吧……？ 想到这里，她垂首抿嘴险些笑出声来。 天香掩唇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恢复了属于上位者的威仪。 “说到微服出行，每年冬季农闲时，她都会择一州府地县，隐入市井走走看看。这三年，她作为国子监祭酒遇到许多不平事。” “就算学费杂费全免，多数女孩子仍是在家起早贪黑地帮工，不被允许进学堂读书空耗口粮。更别提她亲眼所见杀/婴、弃/婴之事。” 天香说着说着冷笑了一声，若非如此，她哪来的那么多小崽子，还不都是冯素贞实在看不过去插手救下来的。 “上千年的积弊，怎会因一腔热血而短时改变，本宫劝慰她许久，惟恐她忧思过度伤了身子。你刚才离得远，看不到她两鬓已华发丛生，虽无损她绝美姿容，可她还那么年轻，本宫看在眼里……” 天香的心被牵扯着痛起来，却笼了眉不再继续流露更多软弱。 冯素贞现如今作为祭酒大人，学府的学生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先生，高官贵爵又皆出自翰林之门，在官场中威望不可谓不高，但她最多只会春风化雨般影响人们的思想，并不滥用职权去代替他们施政。 当年她能从容平胡虏、定边疆，而今她却对愚昧到残忍的生民百姓，因深怀悲悯而心生无力之感。天香常将她圈在怀里温声宽慰，教化育人乃千年之计，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觉悟—— 急不得。 但也总该有人为她分忧才是。 “不几年她总会去到北海郡。”天香看着眼前目色沉凝的女子，眉间哀色渐去，殷殷期盼道，“你还有时间，千万别让她失望。”每一位主官都会得到这句特别的叮嘱，不仅仅是北海郡，自是因公主殿下对她的驸马一片私心爱护。 两人都知道那个“她”是谁，苏柒对那人怜惜不已，眼眶一热，躬身长揖，“多谢殿下提点，臣定不负所托。”何须公主明言，便是为那一曲高山流水，那对知音的渴求和认同，也足以让苏柒为了她赴汤蹈火。 天香扬了扬甘蔗示意她免礼，翘唇哂笑道，“本宫可不想她年年都捡回几个孩子来。” 捡得越多，越说明施政有失，若国强民丰，富有余裕，仁德入心，老幼携爱，又怎会有抛杀骨肉情亲的惨事发生。 好在西域地域广袤，人口稀少，她们于各地大兴水利，以工代赈，招募流民，一方面使得人口大增，另一方面也纾解了大明内爆压力，将那萌芽中的□□举重若轻地倾泻掉了，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的人间惨状。 三年时间，太短太短，亟待她们去做的，太多太多。 天香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背，抻了抻衣摆，“拖了太久，她该等急了，本宫先去，自有人带你离开。” 语毕，也不待她答话，便急匆匆走了。 苏柒越过窗看到天香步履匆忙地奔向手握书卷的冯素贞，陪笑着聊了几句，便见她手中甘蔗一转，对那几个孩子一边毫不容情地出招，一边口中呼喝着—— “看剑！看剑！看剑！” 原来是轮到天香考校她们武功。 公主殿下身姿轻盈灵动，一本正经地与孩子们一较高下，没两下就将她们手中的竹剑挑飞无踪。 苦练半旬的结果，却是到头来一招都接不住，几个人都抿紧嘴角低垂了头，面色颓丧。两个四五岁的娃儿受不住这挫折，转身扑到娘亲身上，扁着小嘴委委屈屈地无声落泪。 冯素贞一手一个抱在腿上柔声安慰，倒是不几句就让她们收了泪，小娃儿泪眼婆娑借机拱入她怀里撒娇，天香在一旁瞪着眼睛，边冒酸水边磨牙。 苏柒正看得妙趣横生，一位女官过来福了一礼，无视她失望幽怨的神情，客客气气将人领出宫去。 “做什么那么较真。”冯素贞嗔视了一眼那个满脸丰富表情的小公主，每次都是没什么耐心，不愿陪孩子们多过几招。 天香抱着甘蔗哼了一声，摇着脑袋不以为然，“本公主是让这些小崽子们早早知晓人间冷暖，明白看清楚自己的斤两，晓得发奋图强的必要！” 冯素贞恼得咬了咬唇，硬是忍下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 “怎不提公主当年如何贪玩不知上进！” ---- 预计下章完结 ==== # 终章 ====
第171章 === 终章 “木鸟飞、木鸟飞、木鸟高高飞！” 大明木鸟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美髯垂胸，端坐明堂之上，微垂了双眸看着三跪九拜的众朝臣，淡漠的内心毫无波澜，在张绍民协助下将政务处理得四平八稳。 他登基称帝十年来，大明版图扩张一倍，平辽东战事，恢复旧山河，西部各蕃改土归流，遵循王道教化，功绩不可谓不大，是以后世史书常为他的年号后冠以中兴之名，以彰显其功绩。 不过他依旧有难啃到硌牙的心腹之患让他无法安枕——江南的商贾勾连官僚势力，一直以来都在寻求将财力转化为对抗皇权的政治权力。 他知道天香将富可敌国的夙安楼收入囊中，丰厚的收益通过她的施政滋养了生民，可他没有一个为百姓社稷甘愿奉献所有的冯素贞—— 那个曾经逼着他不得不咽下将皇妹嫁给女子这样屈辱苦果的女驸马！ 当年皇帝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天潢贵胄总归心里有些被逼无奈的不忿和置气，但近些年，他看着满朝私心重重的大臣，便常常想起那个龙姿凤章的妹婿的好处来。 他与天香多久没见过面了呢？皇帝心里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有七年了啊，虽然偶尔会收到她的信函，但对于亲妹子天香公主那些奇妙的经历，他渴望知晓的更详细些，比如—— 冯小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自家妹子？天香天性风流多情，真就死心塌地吊在那一棵树上了？ 皇帝自言自语念叨过两次，魏公公便千方百计要为皇上分忧，真就在某一个燥热无聊的夜晚奉上了几本书。 “新女驸马、公主驸马二三事、论驸马尚公主的姿势、折在公主驸马手里的男人们……”皇帝手上翻着嘴上还念了出来，然后那双丹凤眼越瞪越大，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了出来，“作者：木兄。内容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瞥了瞥拢着双手垂首敛容的魏公公，沉吟良久，涨红着脸低声道，“告诉皇后，朕不过去了。” 魏公公长眉一垂，欠了欠身子，“喏。” 皇帝颤颤巍巍地翻开书页读起来，文笔一般，但贵在描绘平实，感情真挚，竟让他一时间通宵达旦不可自拔，一本接一本地读了下去。 连着几日，皇帝上朝都没什么精神，大臣们看出他心不在焉，便也没怎么上赶着触霉头烦扰他，一个个乖巧地早早下朝回府。 “皇上，现在天下太平，请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过于勤政劳累。”张绍民忍了几日，打听到皇帝近几日连着夜读诗书，终是有些看不下去，在下朝前不得不多一句嘴。
142 首页 上一页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