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从后视镜里看她飞快变小的影子,在秋色里伶仃得活似被爹妈抛下车的孩子。 看这样子,她再说什么也都无谓。 深夜的五大道很安静,龙黎将车靠边,她没有熄火,也还没有给车解锁。 停车后的三十秒,车厢两个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安静得几乎胶着,接着,档把被拉回驻车档,咔哒一声,车门解了锁,顾弦望瞥了眼还显示在播放中的音乐器,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不知是龙黎什么时候调的。 她开门下车,手扶着车门框,最后一句,她说:“开车小心。” 扔下这句,关上车门,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不擅长与人接近,但却无比习惯与人分别,在很小的时候她会企图去抓住那些温暖带光的东西,一句话、一个物件,或是与一个人的缘分,她会希望与这些东西再相见,正是因为心怀期许,所以每一次的失去和离别都像是撕扯,她不想再当那张孤零零的胶面了。 洒脱一点,由它去吧。 “弦望。” 她走了二十七步,龙黎才叫住她。 顾弦望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听她接着问:“能陪我再走一走么?”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从那晚的暴雨之后,夏末初秋的夜就开始凉了,零星的叶子落下来,恰好刮到她脚边,顾弦望转身时鞋底擦过叶脉,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有一万句软硬不同的拒辞,挑挑选选,最后却从角落里捡出一个’好‘字。 龙黎从后面大步赶上来,“在生气?” 句式是问句,语气是陈述,表情是明知故问,眼神独独认真。 “是。”顾弦望不扭捏,“我不应该生气么?” 龙黎若不问,今晚本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揭过去了,她也不会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你说我们是朋友,但我不知道朋友原来可以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也是,你聪明,拳脚好,知识渊博,与谁都能说得上话,自是普天之下皆好友,是我误判了你对朋友的定义,我生我自己的气。” “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缘分到了便共一桌酒,缘分尽了天涯各自安,”她低头说着,兀自冷哼一声,“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同路人,你于我处处都是谜,我于你却单薄如透明,真正的友人应当旗鼓相当,而我却从贵州出来几日都动弹不得。” “你要是没有出现,我还半点不知你生死。” 顾弦望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给说通了似的,满腔的愤怒沉下去,突然软了,泛起层苦气,她盯着盲道上的砖纹,似也在依赖它分辨方向,“你有权利决定你的路,我也一样。我不知道巫族祭坛与我要找的东西究竟有多深的关联,但我不会放弃,贵州一行,多谢你——” 龙黎落下她几步,静静跟在后头,这时才开口打断:“我并没有许多好友。” “我对朋友的定义,与你对朋友的定义,我想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从相邻那条同纹的盲砖道赶上她,“抱歉,我之所以没有及时联络你,是担心公司对我的监控。” 顾弦望一愣,“什么监控?” 龙黎叹了口气:“叶蝉说得没错,你们所见的组织见不得光,里面的每一个人走的都是灰道,弦望,我与他们虽是合作关系,但同样受到牵制。” 顾弦望倏地便想到了师父曾说的话,是了,他们干的是要命的买卖,谁又会将自己的命和一个外来者捆绑在一起? “你…要一直为他们卖命下去?” 龙黎摇了摇头:“不,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在此之前,我无法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可信的。” 顾弦望脚步慢下来:“你曾说你要找的是女娲茧,到底什么是女娲茧,你在巫族祭坛找到了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什么是女娲茧。”龙黎苦笑,“我的记忆就像一张大片留白的剪报,所有东西都是破碎的,这些陌生的词会自梦魇中落下,任我翻遍今古文籍,大多词汇却都遍寻不着,我只得大江南北地寻找。” “若是遇见了,我大概就能知道那是什么了。” 顾弦望眉心微蹙,用这样的办法,要找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头? “但——”她吐出口气,却找不到落点,只得无甚信心地说:“或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我和叶蝉都是’白道‘里的人,你们那个组织总管不到我们头上,而且我瞧那祭坛里的茧就有几分似你说的女娲茧,说不定是你寻到了,却因为时间紧急没来得及细认呢?” “既然女娲茧是书籍里找不见的东西,那也许是异族之物,祭坛石台上的文字我先前也粗粗看过一眼,石台用于摆放祭器,上面肯定记载着重要信息,只要我们能找到人翻译出来,总能发现更多线索。” 龙黎不禁笑:“你要兼走两条路,岂能忙得过来?” 现在还有心情说笑,顾弦望瞥她一眼:“互利互惠,你就不能也帮我找找么?” “噢?” “你可有听说过…禁婆骨?” 她顶上这句话,多少有点冲动的意思,’禁婆骨‘这三字对她而言是个禁忌,除了匿名发帖那一次,就连师父陈妈她都没有提过,只说是与禁婆或有关系的恶咒。 这个词,是她幼时从旁人口中偷听来的,她身上的恶咒名叫禁婆骨,是个害人害己的东西。 讨债鬼,丧门星,毒罐子,烂脸婆,没人要的脏东西——都是它的注脚。 龙黎的神色很定,只略一思索,便摇头:“我倒是知道禁婆,可从未听说过禁婆骨。” 意料之中,倒不如说顾弦望反而因此暗舒了气,“我也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是个会使亲近之人横遭祸端的恶咒,我想找到它的解法。” “恶咒?”龙黎似笑非笑,耐心地说:“傻姑娘,我去过许多地方,所谓灵异神怪之物也见过一些,对诅咒言灵一说却是不信的。这世上不论是巫蛊降头,又或是佛儒道法,便像是你见过的夜郎与巫族的遗迹,所有东西都是实在的,看得见摸得着。” “你说禁婆骨是一种恶咒,那它可有什么表现?” 顾弦望脸颊发热,低下头说:“你不信我?那表现你也见过,在天坑里凡是沾了我血的蛊虫都死了,而且每一次这些蛊虫都会先攻击我,还有、我身上有一股,一股…气味。” 最末,那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龙黎看着她发红的耳骨,眸色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下,倏尔如常道:“是么?这确实有些特殊。” “但你说的气味,除去沐浴露与洗发水的香气,旁的我倒不曾闻见。” 顾弦望一抿唇,这个确实,除了她自己,先前身边的人也说不曾闻见,后来还是她哭着说妈妈不信她,顾妈妈才改了口,说闻到了那股香味。 见她神色,龙黎缓声又说:“并非不信你,只是我想恶咒在你身上,你却无事,而你身边的人却已到了急需救命的地步,这是不合理的。所以我猜测,关于禁婆骨的信息,一定还有缺漏之处。” “我会尽快想办法去查,在此之前,你可否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想着去做侦探的事?” 龙黎的视线落在她手臂的绷带上,顾弦望背了背,瓮声瓮气地应:“……我尽量。” 路总有尽头,绕了几个弯,终究转回了正路,顾弦望瞧了眼路牌,心想她先前不靠近,一是因为走鼠的车,二应当也是怕自己露了脸,便说:“那你我就都查着吧。” 后面一句话她不肯说,只告别道:“我要回去了。” 龙黎抢了一步,把欠的话补上:“弦望,我没有分道扬镳的意思,先前笨嘴拙舌,你不要生气。” “手机联系,好么?” 第77章 噩耗 再度翻墙落地, 顾弦望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将分别时心里那股七上八下的躁动摁了下去。 厅里只亮着夜灯,看样子师父今夜应当没回宅院里来, 她轻手拧开门锁, 吱吖拉开条缝,眼珠子左右一溜, 确定没人,闪身便入,咔哒一声,完美完成了今日——哦不,应该是昨日的奇妙冒险。 座钟上古旧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两点,这时候便是陈妈也该是彻底睡熟了, 顾弦望想了想, 踮着脚向库房走去。 她有个疑问想解。 库房位于地下室, 用铁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生活用品与一应工具,从表面这一大间走到底,墙角那里立着一副等身高的人物油画, 油画上遮着一层布, 只要将这张油画向侧面推开,就会露出后面遮盖的一个小铁门, 唯独这铁门用的是密码锁。 001113,滴滴几声响, 摁完, 锁扣发出哒的一声, 铁门自动向内打开, 顾弦望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确定无人, 便矮身钻了进去。 里面这一间暗室只有几平米大小,看样子像是装修时刻意隔出来的,三张顶梁博古架挨着三面墙,上头花里胡哨的古董器物,手把的、摆看的,什么玩意儿都有,这一整面不知价值几何,在侧面的架子上摆着些穿戴饰物,手串领夹袖口烟杆拐杖的把头,下面的角落里才是放着她的东西——用小木框装着的散碎物件——一根皮筋,一条断开的塑料红绳,几页书,一张卡通人物贴纸,再就是先前从贵州回来时身上所带的东西。 嗯?电话卡也在。 顾弦望一喜,将那张卡塞进口袋,又仔细翻了翻,却不见那颗蛇灵珠。 师父不是说就放在库房里么?难道是他老人家记错了? 她将博古架上下翻找一通,确定查无遗漏,不禁拧紧眉结,她想这一切为免太过巧合了,她从天坑里带回了蛇灵珠,师父说那是赝品,而后花会拍卖就出现了一颗近乎相似的真赝品,可回来找时,她带回来的那颗却又不见了。 模样相似,都是赝品,难不成绕了一个大圈,龙黎拍得的那颗还是她带出来的那颗? 也不大可能,以龙黎的警觉,她曾寻得的物件,没理由自己认不出来。 看来还是只能等师父回来,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 回了屋,顾弦望简单梳洗换衣,手机就摆在梳妆台上,她纠结了一会,还是点开聊天页面,输入法打打删删,半晌,才发出去一句:到酒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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