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梦幻,顾弦望不自觉地将金乌抱紧了些,借着它毛下的暖意找回些许存在的真实感,她凝目望向周遭巍然的山壁,岩体崎岖如鳄皮,在那深色的鳄皮上,似是曾有一位巨人以石为板,在此盘坐刻绘。 顾弦望看见,在神树的两端,各刻有一副人像,只是那人物刻得实在是顶天立地,她在树下看不分明,依稀可辨的是那人腰间的佩剑,还有颈边盘踞的长蛇。 人像之间,又有诸多鸟兽相随,越是靠近人像足下,所刻绘的场景便越详尽。 顾弦望极尽周密地逐一瞧去,愈看愈觉得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她原以为这是受祭坛震撼所带来的某种情绪所致,但那灼热的温度很快蔓延全身,似有一腔热血从腹腔中上顶,疾冲过她的喉管,她皱眉下咽,咬牙忍着那股汹涌,却没想只咽了一口,更大的反应随即交替而来。 她猛地向外一咳,四肢突然卸力,人几乎是瞬间便跪倒下去,顾弦望惶然地捂住口鼻,却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来,滴答,滴答—— 落在剔透的晶石上。 第55章 发作 四周一片黑暗, 顾弦望的突然跪倒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她怀中金乌扑棱两下翅膀落到地上,它伸长脑袋瞧了瞧, 发出啾啾啾的叫声。 姚错离她最近, 几乎是第一时间扶住了她的手臂,顾弦望整个人跪地躬身, 双肩微微颤抖,那样子将他吓出了满背冷汗。 “怎么了弦望?!” 好在那血涌来得快去得也快,血液滴淌了一小片,终于止住,顾弦望摇了摇头,将姚错推开了些, 自己侧过身, 看了一眼浸满血的手, 手掌中鲜艳的殷色里藏着些细微的白丝绒,看起来像极了溶洞中的菌丝。 这是先前落下的孢子终于在她体内发作了么? 顾弦望抿了抿唇,迅速将那些痕迹抹去。 “没事, 只是流了些鼻血。”她不动声色地遮掩住方才的惊慌, “可能这几天太过消耗了,身体抗议吧。” 好在光线昏暗, 他们视线都不清明,只能信她的解释, 顾弦望做戏做真, 没让师兄和叶蝉搀扶, 兀自提着口气站了起来, 像个没事人。 她本想再将金乌给抱起来,但不知道那小东西突然犯了什么邪劲, 顾弦望手一伸过去,它赶忙踢踏着小爪子蹿开了。 尴尬,顾弦望瞥了眼自己指缝间未擦净的血痕,攥紧了掌。 起身时,她的余光恰拂过龙黎看来的眼神,不知为何,顾弦望无数次在黑暗中与她眼神相撞,每一次,她都感觉她好似洞察了所有。 可龙黎只是那样瞧着她,什么也没说。 萨拉问道:“龙,你那还有几只手电?” “两只。”她翻下背包,自己摁开一只,扔给萨拉一只。 在两只强光手电的加持下,几人才后知后觉地惊叹起眼前这棵硕大无朋的石树。 叶蝉戳着食指结巴了半天:“这…这、这!这树、这石生树难道是扶桑木吗?” 她简直是迷醉了:“不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但、但也不可能是人为雕凿的啊。我的妈啊,八六年在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树就已经震惊了学界,这棵树…绝对是考古史上又一重大发现,太壮观了,完全是堪比金字塔一样的神迹。” 萨拉朝周遭大体扫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物明确可能的存放点,她眼珠子一转,撩拨起叶蝉:“你怎么看出来这树就是扶桑木的,这玩意连叶子没给刻出来,你光看石头树枝就看明白了?” 叶蝉白眼一翻,最烦人质疑她的专业,手舞足蹈地说起来:“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十洲记》和《山海经》里都对扶桑木有过明确记载,’树长者两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你看这棵树的树干,难道还不够明显?” “而《山海经》又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这扶桑木又名通天神树,树上居住着十个太阳。”她说着,蹦到前面指着一块壁画,“你自己睁大眼瞧瞧,这个鸟,三只足,这个就叫金乌,所谓金乌负日,正与扶桑木彼此对应。” 被点名的某肥团子一歪脑袋:啾? 叶蝉一噎,嫌弃:“咳,说得不是你,此金乌非彼金乌!那神话多少还是得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萨拉啧啧有声地听完,又将手电光打向石树枝梢上垂挂的青铜锥笼,问:“那玩意和你说的金乌负日有关系吗?这和之前在岜沙族寨子里见过的那种鸟笼子很像啊。” “那…现在说不好,离得太远了,看不清。” 叶蝉对掉书袋很擅长,可一旦遇到超出文本记载的内容,她就很容易抓瞎,像萨拉提到的这个青铜锥笼,她是闻所未闻,而且他们这个视角只能看到那锥笼的大致形状,上面的纹饰和铜锈一概看不清。 你要说它是个鸟笼吧,但它数量又远大于十个,这就和十日对不上号了呀。 顾弦望边听边打量着萨拉,她这一路可从未对什么历史产生过兴趣,眼看到了祭坛,怎么反倒还开始装起探险队员来了? 图穷匕见,无疑这里已经是他们的终点,萨拉要找的东西,龙黎要找到的东西,和她自己要找到东西,全都在这里。 偏生这山穴又大又暗,周遭又不见置物之地,要是如墓葬形制,几室一摆,棺椁一置,哪儿有东西一目了然,就算用上的是黄肠题凑,那起码也有记载可循,但在这古老不知年代的异族祭坛里,除了这棵大到骇人的石树,连个囫囵祭台都没建。 顾弦望脚步还很虚,虽不再涌血,四肢却仍旧阵阵发软,可她现在耽搁不起时间,无疑她和萨拉都各怀鬼胎,但她此刻还有独一的优势,在这里只有她能清楚地看见一切。 她没用手电,独自向石墙边界处走去,绕过青铜烛台,外侧便是平整的晶石地面,这一片晶石就像打磨过似的,脚感非常光滑,在树下还看不清,走近了便发现其实晶石与山体之间是存在缝隙的。 感觉上这整座山就像是个扣下来的空壳子,这一片圆形的晶矿地是底托,而正中的扶桑石树便是玻璃展罩里的展品。 但这不可能是真的,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移山填海,所以凡人才需要崇拜虚拟的神。 她看向山壁上雕刻的叙事图绘,循着故事的发展慢慢往前走,这里的刻画风格和溶洞中完全不同,她虽非专业,但只从观感来说,这里的图绘风格更加瑰丽,溶洞的刻画就像是火柴小人,祭坛处的刻画就有点敦煌壁画的意思了。 换言之,设计建造这个祭坛的人,已经有了’美‘的概念。 而最底下的这副长卷,刻的应该就是巫族人迁徙来此,战败本土的夜郎人后统治他们,并驱使他们建造出这个祭坛的记录。 顾弦望突然有些明白了,在这里真正高贵的应该是巫族人,其后才是夜郎人,在夜郎氏族之中又存在着他们本身文化里的奴隶,这些身份代代延续下来,奴隶依旧是奴隶,而夜郎人则通过所谓的神眼来获得成为神仆的资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神眼多半就是巫族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统治工具,就像《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所用的’三尸脑神丹‘。 “欸,你们看那上面是什么?”不远处,叶蝉叫问道。 顺着她手指的光线所在处,顾弦望凝目看去,那地方正是神树边巨大人像刻画的腰部,清晰可见她腰间那把佩剑的剑镡形状,这剑刻得可真细致啊,箍緱缰穗无所不包,尤其是那条剑穗,生动得似仍迎风轻摆。 ……等等,它好像确实是在摆动。 顾弦望微微眯起眼,更使劲地向那个高度聚焦,才发现那里不单只有刻画,在岩墙之上的裂隙中还嵌着小块的碎石平台,在平台外悬挂着很细的绳子,绳下吊着一具白骨,方才摆动的正是被一条大蚰蜒爬过时带动的腿骨。 她刚想开口,又见萨拉晃着脑袋走近,嘟囔道:“真是见鬼了,我怎么才仰头看一会儿,这眼睛就模糊了。” 叶蝉这时也揉起了眉心:“怪了,你看不清是因为年纪大,我还年轻啊,怎么也一个症状,难道是因为几天没用手机进补,近视眼又加深了?” “嘿,你丫说谁年纪大?” 这时姚错冷不丁靠近,低声在顾弦望耳边说:“不太对劲,弦望你感觉怎么样?我是1.2的视力,但现在再往上看感觉也很模糊。” 顾弦望皱眉道:“我能看清,你说的模糊具体是什么感觉?” 龙黎倏地将手电光从石壁之上转到他们脚下,白光一打入晶石之中,就像是钻石店里的展灯似的,把那透润溢彩的光泽度衬得是淋漓尽致。 她说:“这应当是一种共生萤石矿。” 顾弦望很有默契地抓住了重点:“共生?” “嗯。”龙黎蹲下身,两指抚过一块浅紫色萤石,而后点了点其中包裹的一颗肉瘤状的黑石球,石球不大,乍一看似是晶矿里的杂质,“还记得在地道中令我们致幻之物么?” 顾弦望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他们之所以视物开始变得模糊,很有可能是因为又受到先前那种致幻物的影响。 叶蝉没爬过地道,但一听致幻两个字,当即浮想联翩:“我去,这矿石不会有辐射吧?” 你要说别的装神弄鬼的事现在姚错都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但一下子给他说物理科学,还把高度提到了辐射上,他当即又麻了,“不会吧?这、这矿石应该很多年了,还能有辐射吗?” 说着,又咽了口唾沫,“受到辐射的症状是怎样的?眼睛会先受影响吗?” 龙黎摇摇头,将手掌轻轻贴在晶石面上,似是在感知什么。 “应当不是辐射,”她斟酌道,“但这很可能是一块陨石的残片。” 萨拉站在她身边一挑眉,没说话,但那神色明白写着,’这你也能猜到‘。 叶蝉奇了:“陨石?不是吧?难不成这个天坑还真是被陨石砸出来的?然后巫族人把陨石给挖出来再利用了?” 照这么一说,先不提这玩意儿致幻不致幻,这又是和巫族有关,又是陨石,听起来好像很值钱的样子,萨拉眼珠子一转,动心了。 龙黎起身向四周看去,白光漫照之下,便见闪透的萤石层中还分散着许多大小不一,模样相似的黑石块。 这样的数量,倘若真是陨石碎块的话,那么那颗原石,起码应当有西瓜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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