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看起来并没受伤,但身上也有些白丝的残迹,从对面那座被掀开大半张顶的石蛹来看,她应该也是从内部破石而出的。 “你怎么样?” 顾弦望点点头,向四周扫了一眼,“还好,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龙黎道:“看起来像是一座用于储水的地宫。” 周遭阒暗一片,她们脚下的水泽里有一条条极细的绿黄色的萤火,明明灭灭的从一头蹿向另一头,这里无序的分布着许多石柱,疏密安排得很是任性,有的石柱间窄得连人都过不去。 顾弦望看了看两头,这里的地形应该类似于学校的操场,两头半圆,中间是块长约二三十米的矩形,那些石柱主要就分布在矩形和半圆相交的地方。 “用来储水?”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用途的地宫,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其他人呢?” 龙黎摇头道:“我清醒的时间应与你相近,醒来时便被封在石蛹中,我试了试,这些石蛹只能由内部打破,自外部并不能破坏。” 顾弦望一怔,是了,这里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面碑墙,便在墙中嵌着一具石蛹,石蛹竖立腾空,外表光滑,看起来…… 说好听点像个长水滴,说不好听就像个缺了点的感叹号。 和这些丑陋的石蛹相比,不论是碑墙两侧的倚柱,亦或其间线框纹饰,无一不称精美,乍看之下,整座地宫给人的感觉十分突兀,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看起来都是这么格格不入。 她数了数:“还有…四只石蛹。” 如果不算玉子的话,这人数正好和他们相吻合。 但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可能会从岩腔石阶隔空转移到地宫石蛹里? 龙黎点点头走向自己的那只石蛹,用砸碎的石片摞了只小凳,比水面略高,可以稍坐休息,“现在只能等他们自己苏醒,过来歇息一下吧。” 先前龙黎背着的那只装备包也没有了,顾弦望问:“这座地宫你已经查看过了么?” “嗯,这里没有进出口,只有地下的储水孔,唯一的天窗也被膏土封平了。” 顾弦望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这里没有进出口? 也就是说,敏锐如龙黎也认定了这座地宫有进无处。 那她们还在这里等什么队友?等他们出来一起死吗? 龙黎见顾弦望怔在那处,叹了口气,兀自坐下了,她俯下身伸手进水中轻轻捞拂,撩出一叠叠的微末涟漪,而后掬水一捧,再于半空中沥沥洒落,随着水响,四下暗处同时也响起扑啦啦的拍水声,顾弦望回头一看,水响的地方竟亮起星星点点的荧光,像是染了层晶透的莹绿。 借这瞬息荧光,那些石柱上浮雕的异族女子的双眼也缓缓浮出柔和的白光,仿若夜明珠,顾弦望走近细看,才发现那些女子眼中镶嵌着一颗颗好似贝壳内瓤一般的珠子,在无光时便与石鞘无异,可一旦有光折来,立时便能相映生辉。 她轻轻抚过雕刻中颈间缠蛇的异族女子们,半是怅惘半是震撼地叹道:“这些难道都是巫族的手笔么。” 巫族,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部族?她们和九黎、夜郎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走动间,脚下似乎挂到了什么,顾弦望弯腰一捞,本以为会是那些发出荧光的小鱼,却没想到这一捞却捞出了一长条犹如蛇蜕般的透明皮膜。 顾弦望:…… 她喉结一滚,险些把东西扔出去,恶心是真的恶心,但她生是忍住了,因为在贴近水面的时候,借着幽光,她发现这层不知蓄存了多久的死水里飘满了这种像是丝衣一般的长条漂浮物。 “这是…一张人皮么?” 龙黎仍坐在那儿,她双肘撑着膝,脸色幽幽暗暗,似笑非笑地说:“应当是。你脚下这些发光的,叫做萤鱼,常年生存于无光幽潭之中,看着美丽,却是一群以腐肉为食的鱼类,以这地宫里的萤鱼数量来看,恐怕水下还藏了不少尸首。” 顾弦望微蹙起眉,问:“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萨拉、老狗、查克,或者叶蝉,我们现在在这浪费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令一个人死去。” “那…你有什么办法?” 顾弦望走近道:“试一试,不论如何,总得尽了力再死。这些石蛹是完全密闭的,里面的空气很有限,如果他们不能及时醒过来,很可能就会活活闷死在里面。” 龙黎瞧着她,缓缓起身道:“好,那便同你试一试。” 顾弦望暗吁了口气,心里却还是隐觉不妥,于是边走边问:“你觉得把我们弄到这里的是玉子吗?从那个地道到这里,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猜想自蚂蟥坑下岩洞出来后,我们便中了某种迷幻剂。你还记得那支火把么?现下再回忆,那支火把熄灭后的烟气似乎太浓了些,其中夹杂着古怪的粉末味道,后来再入地道,因空气滞闷,我们很快便着了道。” “嗯,和我猜得一样。我想玉子在门前故作神秘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弦望,你想过为什么她会把我们两个留下么?” “啊?”顾弦望愣了愣,很快转移道:“我、我们或许只是醒得比较早。” “倘若石蛹中并没有其他人,你觉得会是什么理由?” 顾弦望抿了抿唇,她视线下移,盯着无光的水面,半晌道:“我不知道。” 她知道龙黎想问的其实是她来的目的,是她的身世她的体质和她的恶咒。 龙黎又道:“这一路,似乎凡是蛊虫皆为你所引。” 顾弦望有些恼了,她抬头反问道:“那么你呢?是你在我的背后抹了血迹吗?为什么我身上沾了你的血髓蜂蚂蟥便不再来攻击我?你是用什么方法在水牢里杀死了蝇子蛊?又是怎么从洞主那里救出我的?” 她一口气丢出数个质问,胸腔起伏震动着,眼底发热,心里却生出些释放的快意。 “你们的组织到底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就是有人有装备有武器么?你、你既可以神秘,我为什么不行?你是他们的队长,与我有什么干系?” 龙黎神色浅淡,微微偏了偏头,她问:“你这是在怀疑我么?” 顾弦望垂下眼,自嘲似的嗤笑一声,突然她脚尖一勾,踏出一扇水花,人紧接着两拳掼出,朝着龙黎面门便去,龙黎猝不及防,当下侧脸狠挨了个结实,偏过头去,顾弦望半点不留情面,一膝一肘跟着贴上了她的身。 第43章 友人 明明她是将假龙黎给打倒了, 怎么…又没入了水中? 淹没口鼻的瞬间,窒息感将她完全包裹住,顾弦望下意识伸手向上拉拽挣扎。 突然, 手心像是碰到了什么, 她越是使劲,越是难以抓住——很快, 她的手腕似是被人攥紧了,那人在她人中上轻轻一摁,她口中蓦地吸进了一口气,甜丝丝的,很清凉。 像是…新揉碎的薄荷叶。 “顾小姐。” 顾弦望又一次睁开眼。 这次没有石蛹,但周遭布局却与先前那段幻梦里见着的一般无二, 一样的地宫, 一样的石柱, 一样的死水,恍然间眼前那人好似遍体鳞伤,她的模样有些熟悉, 只是满脸的血, 顾弦望下意识想要替她擦去。 可再一凝眸,人影重叠, 先前朦胧的脸转瞬即逝,而眼前人, 却还不知是真是假。 龙黎的鼻尖有些红, 像是撞到了什么, 顾弦望的手腕还在她的手心里握着, 她低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没动。 这次,好像是真的。 “你…我昏迷了很久么?” “你的表没电了,现下所在地宫没法估计时间,但我猜应当不算太久,我先你一步醒来,半身浸水,从此处温度来看,我的体温变化不大,所以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说罢,龙黎起身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 水花散落间,地宫中的荧光闪亮如星,顾弦望偷瞧了一眼龙黎,她和自己一样,半身几乎都浸了水,好在是两人身上都没伤筋动骨,而且那只装备包还在她身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不知道龙黎刚才,有没有做过如她一样的幻梦? “你醒来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她拐弯抹角地问。 “嗯,做了一个梦。”她说着,卸下装备包,从里面拿了捆弹性绷带,比了比顾弦望的左肩,“之前与查克交手,吃亏了?” 顾弦望一时哑然,她这一路刻意没去理会左肩的伤,就是觉得那场架打得憋屈,“没,也不算是吃亏。” 龙黎微微扬唇,一手轻托着她的手肘,捏了捏她的肩关节,周围这一片明显已经浮肿起来了,还在这嘴硬呢,她比划了一下,大致将她的肩与肘用绷带缠系吊起固定住,说:“查克自幼在墨西哥的贫民区长大,打架如吃饭。” 她好像没有责备她冲动应战的意思,顾弦望抿着唇闷闷的,又听龙黎说:“万不得已,他的下盘比较弱。” “什么?” “查克的打法大开大合,是实战里磨出来的,因为他力量大,反而容易忽略重心。如果非要与他打,摔法与柔术,会更管用。” 顾弦望诧异地睁大眼,龙黎现在是在教她怎么和自己的下属搏击吗? 绑好肩,她嘱咐道:“尽量别动,虽然你也不会听,脱臼也是筋骨伤,你是梨园中人,定是清楚陈伤的麻烦。所以,得好生养着。” 她这么说,怎么显得她好像是个任性的孩子。 顾弦望低咳一声,说:“我醒来前好像也做了个梦,梦中也在这个地宫,还有一个假的你。” 龙黎偏头觑着她,眉尾稍扬,“挺巧,我也是。” 这一说真让人挠心挠肺,她也是,是什么?是梦到地宫,还是梦到顾弦望? 顾弦望偏又不敢深问,兀自走开些绕着那些石柱子说:“所以,你觉得我们自出岩洞后,可是中了某种迷幻剂?” “嗯,倘若有,应当便隐藏于地道之中。” “不是那支火把吗?” “火把?”龙黎摇头道,“不会,火把燃烧后会放大气味,萨拉嗅觉灵敏,没有理由毫无觉察。” 经她一点,顾弦望恍然大悟。果然,那梦里的龙黎才真真是个大赝品,但是,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识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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