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在脑海里重构了一番此地可能发生的场景,杨白白彻夜守在地窖外,因为内里的声响才开门,接着变异后的杨妈扑了出来,没有血,杨白白没有受皮外伤,手机翻落,是这时候给她打的电话么? 如果是,那么意外应当才发生不久,他或许还没出事,杨家最近只有他和老太公两个人在家—— 顾弦望神智顿清,迅速返身奔向主屋。 她的体温在下降,但幻痛感已逐渐消失,仿佛是触底反弹,身子难受到了一个程度后却又开始恢复,很快顾弦望奔到坡脚,迎面却和叶蝉叶蓁撞见。 她诧异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叶蝉杏眼里五感交杂,惶恐道:“我…听见了些动静,感觉很奇怪,后来,就走近那个大厝里面。” “就看到…就看到……” 叶蓁匆匆替她说:“那个大厝里有人,是个老爷子,年纪挺大了,是不是杨家的人?” 顾弦望呼吸一滞:“是、应该是。他怎么样?” 叶蓁皱眉:“死了,胸口破开个大洞,心脏都没了。” 顾弦望突然觉得下腹一瞬剧痛,她深吸口气,问两人:“周边有什么别的痕迹么?黑色的?看到杨白白了没有?” 叶蝉后怕道:“满地都是血…黑色的,也有,在老爷子的指甲上,黑稠稠,还有那股味道,以前闻过的,但是没看到人。” “没有杨白白。”她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他会在家吗?” “先别管了,你们别再乱走,回车里——” 她话音未落,屋顶上忽地传出连串的瓦片翻砸声,很快,咚咚咚的奔跑声沿着左侧一路飞蹿,几乎只抬头的瞬间,一道灰白的影子便从侧面的檐脊上猛然跃下,直冲着顾弦望面门而来。 “弦望!” 破风声先于呼喊而至,顾弦望闻声之际便已压着叶家两人向地上侧翻,跟着耳际传来瓦片砸在身上的闷响,还有金乌焦躁的叫声。 “啾啾啾!” 再抬头,便见着她们不远处四肢着地伏走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疯长,像是杂乱的一篷帚枝,皮肤是灰白色的,表皮皱起,似泡了一夜的水胀发而成,在那些褶皱之下,又有细碎的裂口,好像蜕皮蜕了一半,口子里溢出来的全是些淡黑色的粘液。 但这张脸的五官勉强还算清晰,正是杨妈的脸。 这副尊容,与顾弦望噩梦里的禁婆只有三分像,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所有细节都让她觉得怪异别扭,她尖利的爪牙,她身上的气味,她淌出的液体,如果说禁婆更类似于水怪,是一种怪物的话,眼前这个人,反而更像是返祖后的野兽。 便是叶蓁看清这一幕的时候也已控制不住表情,惊骂道:“这到底是特么的什么东西?” 倒是叶蝉在见了杨妈以后反而冷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城市里,城市是不会发生这样的危险的,但怪物出面,她却很快将深山的场景与城市再度对调,过往的经验支撑起她的行动力,她迅速把两个人拉起来,跟着接住了飞来的鸟爷。 一旁龙黎也拽着个人跳下屋顶,杨白墨手脚软得几乎虚脱。 顾弦望一面警惕着杨妈,一面问:“你怎么在这?” 杨白墨完全乱了方寸:“我…我昨晚回来了。” “看见杨白白了没有?” “看、有,他跑到我家,然后拽着我跑,顶上有个怪物,他就推我,再然后、我就冲出去了,回头的时候,他、他好像给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这人话都说不利索了。 龙黎松开手,将人推到一旁,只攥着青铜剑缓慢靠近顾弦望那一侧,“杨白白应当还在他的屋里。” 杨妈呲着牙口流涎水,有些烦躁地抓挠着身上的白皮,一道道爪痕撕下,内里黢黑紧缩的新肉展现出来。 这当口,突然从群山西面拂来一阵劲风,雨势同时转小,金乌极为烦躁地再次振翅飞向屋顶,头朝着西面仰脖长鸣。 那声音她们先前从未听闻过,像是某种悠长的乐音,却又隐带着哀愁。 顾弦望发现杨妈这时也紧盯着西面,一时间动作停滞,似是受到某种无形的召唤。 趁杨妈分神,龙黎赶到她身边,将她挡在身后低声道:“变异已深,救不回了。” 言下之意,只能就地斩杀。 顾弦望马上领会,她要动手,那杨白墨和叶蓁便不能在场。 “走,叶蓁,带着叶蝉往车上走!”她催促推搡着两人沿着墙根往巷外去。 便是这时,金乌的鸣叫声歇止,杨妈猛地低下头,鼻翼轻翕,只眨眼间竟直奔着顾弦望再度冲来,她先前已做了预备,身边又有龙黎,并不惊慌,正准备迎击,却不料杨妈的脚步竟在中途陡转,那身子拧得浑不似人,简直快极,四肢只在地上蹿了两步,便已近到叶蝉面前。 根本来不及反应,叶蝉双眼大睁,电光石火间她整个人被向后一扯,叶蓁挡到她身前,横臂硬挡住她扑来挥抓的这一击。 “嘶——”他闷哼一声,抬脚就踹,简直就像踹在铁板上,堪堪将人踢出一米远。 “哥!” 龙黎眼见这一幕眉心不由微蹙,但不及反应,杨妈在倒退间撑地一跃,又向对侧冲去。 杨白墨浑身发软,完全瘫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顾弦望正欲赶去,但距离上却已鞭长莫及,危急之中杨白白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在杨妈张口欲咬的刹那,他猛然将手卡了进去,生生掰住她的下颚,推搡着杨妈远离杨白墨。 阴云中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响彻山巅,他扬声叫道:“顾弦望,刀丢给我!” 也不知哪来的默契,顾弦望当即抛出那把匕首,寒光在半空划出弧线,杨白白抬手攥住刀柄,毫无迟疑地,一刀捅进了杨妈的太阳穴里。 他的眼睛里清明透亮,鼓着两包没落下的雨,雨后是一片血丝,褐色的瞳仁里映着双从浑浊中短暂恢复的眼。 对视的时间太短暂了,谁也来不及发出一语,杨妈的身子僵硬下去,在滑落之前却又松开了紧咬的尖牙。 杨白白的左掌从她口中滑脱,小指和无名指却已经不见踪迹。 血水顺着断口一线线的淌下,混进土地里。 他没有踟躇,快步走向叶蝉,从她手里拿走一把更长的,干净的刀。 “喂,你——” 杨白白没说话,很快走到远处,背过身,叶蝉只见他抬臂,猝不及防,手起刀落,他一声未吭,就这么砍断了自己的左掌。 第180章 告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直到杨白白手腕中喷出一道猩热的血流, 身边人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叶蝉想叫,但那口气就堵着她的嗓子眼,惊愕里只发出了声‘呃’的惑音。 杨白白似乎早就准备好要做什么, 剧痛之下他的神智仍很清醒, 丢下刀迅速从腰间抽出松紧带,用牙咬着死死缠住大臂, 创面很大,止血要从近心端捆绑,这方面他很有经验。 做完这一切,他回身看向走近的顾弦望,哑声道:“家里有药,但是这些尸体不能留了, 她身上流出来的黑液会传染, 是吧?” 阵雨酥润, 瓢泼之后很快见小,泥地上一片狼藉,顾弦望环顾四周, 叶蓁伤了, 杨白墨身下也有血,估计方才被拖拽后背也磨出不小的创面, 最严重的便是杨白白,他被杨妈咬断手指, 血液和黑液必然交互, 他很果决, 壮士断腕。 她说:“老太公……” 杨白白额间青筋尽数凸起, 僵冷下脸色依旧发红,可见是刚才那刀带来的痛觉这会儿才逐渐放大, 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死死咬着牙,喘出声:“就是…慢了一步,是我的错。” 顾弦望愣了一下。 这句话太熟悉了,只是说话的人对调过来,她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悲怆,辨不分明到底为了谁,她看着杨白白,好像在看自己,她从未觉得他们相像过,但此刻却像极了对镜自照。 她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后退了半步。 龙黎很快拾起方才那把长刀,在杨妈周围做了简单的处理,她用湿泥垒起一小圈泥台,将她的尸体和黑液锁在内部,要处理被禁婆骨感染的尸体,照流传的经验卸岭刘驷马用火烧之法最为有效。 包括老太公的尸体现下也不能再往外运了,必须就地焚烧。 她做完应急措施,便走来问:“屋里有医疗箱么?你这个伤势必须打麻药和抗生素。” “没有,麻药。”杨白白摇头,“但有…杨家自己的药草,有用,博古架后面,有暗格……冰蚕丝做的纱布,可以凝血。” 几人暂且先退回主屋,老太公的尸体倒在他自己卧房门外,为了防止感染的可能性,他们都集中在餐厅。 墙角摆放着神龛,线香红烛都在燃烧,顾弦望不知道他们拜的是哪一尊神像,神像的脸被塑得庄严又慈悲,她看着新鲜的贡果,觉得万分讽刺。 世上真的存在神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怎样的愿望才会被它们听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在它们眼中万物平等,那么龙家人,杨家人,变异的,普通的,所有人都一样,许愿、虔拜又有什么意义? 多讽刺啊,都言巫族是神的使者,是凡人的代言,是天神的使徒,她们聪慧至极,难道不知道神明根本不关心凡人发生的事么?她们在传达些什么呢? 到底什么才是慈悲。 “弦望,”龙黎走到她身边,递了杯热水,“坐下休息一会,冷不冷?” 她刚为杨白白处理完伤口,杨家的秘药很多是由采集到的天材地宝自制成的,某种程度比西医更为有效。 顾弦望喝了口热水,灵魂勉强归位,回身看去,杨白白手腕上裹着厚厚一层,但看状态似乎好了不少,精神萎靡是必然的,杨白墨光着膀子,身上缠了好几道绷带,到现在眼神都发飘,根本没能回神。 也是,怎么回呢,差点杨家就算是全军覆没了,子孙虽然还在,但是真正镇住家宅的老太公没了,唯一的传人杨白白断了左手,日后……罢了,也不知是否还有憋宝的日后了。 “我没事,你怎么样?” 龙黎身上没有外伤,看起来似乎只是淋了雨,她摇摇头,还没说话,便听着边上叶蝉无助的声音。 “龙姐姐…我哥他手上……” 两人回过头,叶蓁坐在桌边,手臂平置在桌面上,他手臂正面有三道翻卷皮肉的抓痕,除此之外,血色的肉里似乎还沾染了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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