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变量是我,他没有料到我会是‘龙家人’。”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杨妈背后绣着地图?” “应当是。”龙黎点头,“他不同于杨白白,在他眼中,杨家血脉只分保与不保,所有可利用的,不分男女之别,失踪几十年的人回来,他不会轻易引狼入室。” “他想甩,但这份烫手山芋,杨家想甩也已经甩不脱了。” 偏生是在秦岭之后,这个时点着实敏感。 “将杨母直接送回杨家,这一步,是将军了。” 顾弦望皱眉:“那他知不知道杨妈身上可能是禁婆骨?” “或者你应该问,杨老爷子是否试图杀过杨母。” “……你是说——他在唤回杨白白之前,已经试过?” 龙黎递了个肯定的眼神。 难怪老太公今夜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顾弦望不由苦笑,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 “不论如何,与杨家承诺的人是我,”顾弦望认真道,“我会践诺,但你不要参与其中,这是我与杨家的恩怨。” “好。”龙黎稍顿,又笑,“我如此说,你可心安么?” 顾弦望:“……你说了,便要做到。” “我做不到。” “弦望,我不可能做到。” 顾弦望定定地瞧着她:“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若成了你的软肋,反教你任由旁人拿捏,那我宁可——” “嘘。”龙黎抬手摁住她的发顶,而后顺颈而下,将人拥进怀里,“后面的话,会伤我。” 龙黎的身体比平常更热,炭火灼烤的热度在两人心头一直不退,顾弦望抵住她的肩,低声道:“龙黎,我不想也不愿伤你。” “我知道,弦望,你在害怕。”龙黎轻声说,“我也在害怕。” “在遇见你以前,我从不畏死,我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没人能够杀我。” “但如今,我才算真正活着。” “六欲七情八苦,生不尝味,死不安眠。”龙黎叹道,“你是我的软肋,有了你,我才敢疼。” 顾弦望轻抚她的背,她包扎了伤口,但愈合得慢,这每条口子,也割在她心上,“可你最是怕疼。” “唯有你信。”龙黎阖眼轻笑。 没有办法了,顾弦望想,她没有办法对她说狠话,也没有办法离开她了。 既是软肋,她就做世上最硬的那一根吧。 “笨蛋,我保护你。” 龙黎微怔,片刻,将脸埋进了她的发丝里,“好,你保护我。” 窗外夜色浓如墨潮,杀机已同游鳄一般环伺周遭,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将顾弦望拖入这个世界究竟是对是错,这一切就像命定的剧本,她们两个人都在被推着前行。 后背的刀口隐隐作痛,她脑海的思潮汹汹急湍,龙黎压下一切,短暂地休憩在她发丝中的一缕暗香里。 向来凡间事,未尽苦楚,不信神佛。 她无法再祈愿更多了,只能感念。 弦望,感谢你是你。 第164章 西南 风波方过, 顾弦望几乎整夜浅眠。 凌晨约莫四点出头,龙黎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擎着手机撩开窗帘,在窗边沉默地站立许久, 最末她问了句‘定位可以溯源么’, 而后又嗯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天光微亮, 顾弦望用手机照了照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经过半宿恢复,牙痕已然不见,她偏头问:“是谁的电话?” “桔梗。”龙黎走回床边,“不睡了?” 睡不着,顾弦望摇头:“走鼠联络你…是不是秦岭那头有了新发现?” 他们离开时龙黎与红三姐单独密谈过十分钟, 她猜测那段时间她们两人必定也有过某种交流、亦或说是新的交易。 “警方还在查案, 他们在那里施展不开, 而且金钩镇在阴涡周遭布局已久,想来此时已经搜不出太多线索了。” “我托她查的,是西南之事。” 顾弦望心中惴惴的:“马帮锅头张木林的事?” 她略作思索, 又说:“潜入寿眼湖前我们与笑三笑还在一处, 我的那只背包很可能也会落在他手上。” 龙黎道:“那个年代的马帮俱是山野组织,成员多半与匪盗有所关联, 他们的线路和走账只有老主顾知晓,明面上不会留下什么资料, 第一代身份证自84年开始启用, 即便笑三笑就是张木林, 我猜测他现在所用的也不会是这个名字。” 的确, 笑三笑藏得那么深,龙家知晓张木林的存在, 不可能会轻易放任他活到现在。 “那——” “我查的是马占彪。”龙黎理了理思路,“你还记得当时在疑冢中柴英曾说西南劫道并非是卸岭分部所为,而是川南的袍哥带人劫了道,那个时点多地剿匪已见成效,川南地处深山,虽然迟滞却也应当受到不小限制,这帮人想要肆意活动,必然有人遮罩。” “这马占彪是柴英口中的治安官,既是公职,便会留下记录,我让桔梗着手从他身上寻找线索,果然觅见端倪。” “在官方记录中,马占彪便是川南本地人,此前有过协军的记录,是以混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公职,这人是个油子,不事正务,但在1960年和1961年他却有过两次亲自带队进山剿匪的记载。” “1961年这一次,记录里标注他带队行动的前因是当地脚夫在山里偶然发现了一伙游蹿匪窝,而后匿名举报,这两次行动,均无结果。” “当地的脚夫?”顾弦望皱眉,脚夫怎么会跑到深山里去,“莫不是马帮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摇头:“但是时间对不上。” 龙黎嗯了声:“这两次剿匪没有明确的坐标,但走鼠从其他渠道查得,那段时间卸岭分部向外支出了不少‘茶水费’,此后记载中川南一派祥和,直至1964年,马占彪最后一次剿匪,结果记录,此行全歼恶匪二十八人。” “全歼?”那个年代剿匪虽也讲究雷霆震慑的手段,但毕竟目的在提振法纲,再恶的匪徒,也不至于当场全歼才是,顾弦望心思一转,“柴英说过,西南分部在当年经历过全灭,我一直以为全灭是因为龙家人的事,难道64年马占彪带队剿的是卸岭的西南分部?” 从逻辑上说,60、61这两次进山很可能是马占彪敲山震虎之举,卸岭见风头不对,只能献上‘茶水费’打点人情,在这之后三年的时间他们相安无事,怎得到了64年突然又大打出手,以至于要全歼整个分部? 是因为发现了龙家古寨?马占彪此举,是想要黑吃黑么? “64年之后,还有马占彪的记录么?” “没有,记录就断在这里,没有调任,也没有违规,但马占彪此人就从这次剿匪行动以后,彻底失踪了。” “死了?” “也没有伤亡记录。” 那就太奇怪了。 龙黎取来纸笔,慢慢地说:“依我猜测,马占彪既为川南本地人,便应该对整个川南匪势心知肚明,甚至在上任以前他就与几家匪首互有往来,所以60年进山是为了敲打各家,立下规矩,既然规矩已定,那么61年就没必要故技重施,反而坏了情分。” 她在纸上写下:马帮、卸岭、哥老会。 “哥老会是袍哥的组织,马帮与卸岭中的不少首领应当亦是袍哥一员,这马占彪极可能也是,以哥老会为牵制,匪帮各安一隅,61年匿名举报的脚夫多半是马帮中人,他们将事闹到明面上,便是坏了规矩,说明马帮与卸岭在这段时间有过极大的冲突。” 顾弦望盯着纸上的字,很快跟上思路:“是马帮的人先发现了龙家人。” “是。”龙黎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往下猜。 她这幅样子,有几分似师父捉考,顾弦望轻咳一声,接着说:“当年局势如此复杂,想来就算是土匪也不可能见人就抢,他们要打劫,定是要做得十拿九稳,龙家人不论是被马帮、还是卸岭的人抓住,在那以前,这支土匪必定观察已久。” “61年,”她大胆假设,“那个时间,会不会马帮的人直接发现了龙家古寨?” “龙家人想在一个地方长久藏身,就需要个身份,这身份不能令人起疑,最好的就是本地的村民,如果他们并非单独行动,而是结群在此,照笑三笑先前说龙家人皮图有阴阳两份,龙家古寨……会不会也有真假两座?” “明面上,龙家人生活在普通的山村之中,围寨而居,实际上,在深山中还有一座隐没的古寨,那才是真正的龙家古寨。” 说到这里,顾弦望顿了顿,抬眼觑看龙黎,见她瞳中点着笑意,以为她也觉得这种猜测太过大胆,“我知道这样想是有些荒唐。” “不荒唐。”龙黎温声说,“我笑,只是因为自傲。” “自傲什么?” “弦望如此聪慧,而如此聪慧之人,是我的姑娘。”她巧转铅笔,在说到‘我的姑娘’时笔头恰好点在顾弦望落纸的指尖前,“忍不住,便有些自傲。” 顾弦望险些呛风,“你、你专注些。” “我很专注。” 龙黎一本正经,她手拿纸笔,看起来好似认真辅导的教师,借着方才那一点,她的右手自然而然靠在顾弦望指尖近旁,她的指甲修剪合宜,那手并不纤弱,而是修长匀称,掌骨清如扇面,其上又蜿过数条微浮的经络,隐隐可见指腹侧面藏着的薄茧,这是双持刀执剑的手,极富力量,也极富…诱惑。 但她只是放在那里,连手都没牵,怎么不算作专注呢? “弦望。” “……嗯?” 龙黎正经道:“继续说。” 她可真不想同她说了,但毕竟时机不等人,顾弦望挪开眼,重新续接思路,“……方才,说到哪了?” “专注些。”龙黎勾了勾唇,“方才说到,真假两座龙家古寨。” “咳。”顾弦望认真道,“我猜测马帮的人是先发现了这座明面上的龙家寨,那地方应当极为隐蔽,但龙家人看起来或许并不缺钱,于是马帮的人盯上了这只肥羊,在监视过程中,卸岭的人很可能也顺迹找到了龙家的苗头,这二者谁也不想放手,由此起了冲突。” “参照柴英的话,不论最后劫持龙家人的是哪一帮,马占彪在其中,应当都有份,他也得到了龙家的情报,64年那一次,卸岭分部、甚至可能包括马帮的人,共计二十八人,这些人未必是马占彪所杀,而是在劫掠龙家寨的时候,被龙家人反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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