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撕掉的上一页写的是什么?” 杨白白:“应该是青鸟。‘有玉丹之山,有淬火之鸟,得言者庇,往来天人,颂神登阶’。” 青鸟?顾弦望兀自琢磨,玉丹之山,难道就是昆仑山?言者,天人,这又是什么?西王母和凡人的意思的么?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不像是在描述青鸟,后世都说青鸟是传信之鸟,‘颂神登阶’这四个字,似乎与传信并不关联。 “弦望。” “嗯?” 龙黎点点了手中书页,示意她来看。 顾弦望暗暗有些惊喜,“找到神眼的线索了么?” “应当相关。”龙黎指着前句‘蜉蝣君子,暮生朝死’,而后引向后句,“这里所写的巢果,有可能便是髓蜂。” 但是这上面却并没提及蛊虫相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慈天冥冥,照见神陨’,好像说的是巢果所生长的地方,而非巢果本身。 再翻看前后,也没有神眼解药的说法。 “没了?” 龙黎摇摇头。 顾弦望苦笑,这比没找见更令人迷茫,简直是一头雾水。 杨白白说:“这东西听起来有点像天材,但没有详细记录的话,也没法确定。现在能找到的书籍里,对天材地宝的收录实际上不足百分之一,很多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当初杨家想要去龙家古寨探秘,其实也存了补足的野心。” 龙黎淡淡道:“已经消失的东西,便是理应如此,时光迭代,新生不穷,后人没必要勉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杨白白没好气,“我们没你那么豁达。” 龙黎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辩。 三人各自翻书,屋内倏然安静。 不久,顾弦望觉得已经翻找不出更多线索的时候,杨白白忽地又开了口。 “我妈还能活吗?” 顾弦望一抬眼,便对上他那副难以描述的神情。 有些明知故问的委屈,又有些少年人的倔强,很复杂,但看得人难受。 答案哽在喉头,像是把没开刃的刀,她被迫沉默了,因为是与否都难开口。 杨白白咬咬牙,故作洒脱地嗤了声,“当我没问。” “若听真话,那便是希望渺茫。”龙黎顿了顿,“不过,还有些许时间,总该试试。” 杨白白看过去。 龙黎耸肩道:“杨家人不是不善豁达么?” “那便勉强到底罢。” … 走出书库的时候,屋外天光已然大亮,今日是个暖晴,山间湿度合宜,太阳光罩在身上分外舒适,连日的心霾在此刻短暂消退,顾弦望微微眯眼,竟生出了些许流连的意思。 远处正屋那头隐隐传来咋呼声,估摸着是杨白墨醒了,这会翻箱倒柜地找早餐,杨白白有些烦躁地往前赶。 顾弦望本想跟着前去交代几声,该查的也查了,现下线索了了,不若提前出发,但脚步迈出去,倏又止转,她改了心意,想带龙黎去别处转转。 “我们四处走走,一会再回堂屋。” 杨白白回头应了声:“别进祠堂就行。” 她们顺着书库旁的一条小径往上,不久便路过一座砖屋,石砖垒砌,屋子狭小,破旧的木门也未更换过,门外的杂草已到踝高,一切好似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你住过的屋子么?”龙黎问。 顾弦望背手,慢悠悠地在杂草圈里踱着步子,“被你发现了?” “也没什么,只是想着带你来看看。” 龙黎走近道:“既然来了,不请我进屋坐坐?” 顾弦望拉住她,“算了,里面…没什么好看,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她犹豫片刻,“但是我还记得,我养了一条小流浪狗,奶白色,毛茸茸的,最喜欢窝在我脚边睡觉。”说着,又回头笑:“那么小的狗,还会打呼噜,是不是很有趣?” “嗯。”龙黎温声应她,“是很有趣。” 顾弦望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拉着她往外走,沿路丛丛红花簇展,她信手拔出一朵,“这是串串红,你以前见过没有?” 在福建这样的花不少,龙黎点头,“见过。” 顾弦望将花底递到她唇边,“尝尝。” 龙黎略一挑眉,试探地张了口。 “别咬,”顾弦望指挥她,“舔一下,是甜的。” 龙黎依言照做。 “怎么样?” “确实甜。我以往并不知晓这花有蜜。” 她只轻舔了一口,顾弦望缩回手,想了想,又吮在她舔过的位置,“这一朵,还不是最甜的。” 龙黎轻声说:“于我而言,够甜了。” 知道她言外有意,顾弦望抿了抿唇,信手拂过草叶,声音有些空茫:“我以前只觉得杨家好似个硕大的囚笼,只要回忆起,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 “但是现在我却又想,避世而居,窝在这样一座山林里,自给自足,种种田,养养鸡鸭鹅,让金乌也有个伴,似乎没什么不好。” “不,应当说是很好。”顾弦望偏头看她,眸中点映着朝阳,“龙黎,你会不会种菜?喜欢吃什么?” “白菜,土豆,还有辣椒,我见这里似乎都有。” “你说,我们的钱的加起来,能不能买下一座山头?” 沉默片刻,龙黎温声应道:“我不会种菜,但可以学。” “买不下山头,还可以租。” “弦望,我不挑食,种什么都可以。” “是吗……”顾弦望面上的平静缓慢脆裂,声音愈发低沉:“龙黎,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一鼓作气,飞快地坦白:“在阴涡的时候,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支撑不下去了,禁婆骨发作到极致,或许、或许就到那里,而后师父为了救我重伤,那时林中只有我与三个地仙,我短暂失去了意识,但清醒时地仙已经不见了。” “先前交手时我与它们差距极大,是不可能在它们手下全身而退的。” “可我只受了些皮肉伤,而在金钩镇时,那个雷雨夜我也曾失去意识,就和昨夜的杨妈一样,在梦里我飞檐走壁,多半也是成了野兽的模样。” “我身上的禁婆骨太古怪了,与任何人都不相同,昨夜我与玉子交手,我的五感、力量极有精进,就连愈合都比先前更好更快。” “我应当是在变异,但这几夜却没有再梦游失忆。”顾弦望苦笑,“我说得有些乱,龙黎,我想说的是现下我大概可以确定我身上的禁婆骨并不会传染给旁人,但是它的进程,我无法把握。” “如果。”她顿了顿,“万一过后的某日里我真的失去理智,变成那种…怪物,你——” 她对上龙黎的眼睛,后面的假设难以启齿,这些话于她而言太过残忍,但从这里走出去后,或许她便再没有合适的时机去交代了。 龙黎在等:“需要我做什么?” 顾弦望叹息:“我不想死得太过难堪。” 她觉得自己奢求得过分,“也不想…太孤寂。” 龙黎平和地将这句话补足:“你想让我杀了你,是么?” 意被点破,顾弦望笑得有些勉强:“我总有预感,你所得的那柄青铜剑,便是施用于此。” “剑不过是死器,”龙黎的语气里分辨不出情绪,“若执剑的人是我,便没有如果。” “杨家人不善豁达,或许,我也不善豁达,我也有执念。” “弦望,我的确善于厮杀。”龙黎轻声道,“但我更想学习栽种。” “种花,种菜,养你喜欢的所有动物。我想从头开始,学习一切。” “与你一起。” 第167章 落子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对着龙黎的那副神情, 她已然说不出更残忍的话了。 回到主屋时,杨白墨正独自翘着脚在餐桌边吃饭,见她们两人露面, 他一口萝卜干险些噎着, 顺茶水的空档,他强压下膈应的神色, 转而又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们今天要走啊?” 顾弦望觑他一眼:“杨白白在哪?” 灶间里传来倒水声。 杨白墨一抬胳膊肘,往屋里指:“烧水,这时间天暖和点,这小子得给老太公擦身子。” 说话间,杨白白已经端着满脸盆的温水稳步走出来,右手手腕还卡着只热水壶, 他动作很利落, 袖子卷到大臂上, 肩上搭着两条干净毛巾,看来这活计干得已极为娴熟。 他扫了几人一眼,大踏步往里走:“等我一会。” 杨白墨习以为常地喝着稀饭, 等人进屋了, 又喊:“欸阿白,既然她们下午要走, 那中午是不是还得摆一桌啊,你看看冰箱里还剩些什么肉, 叫阿红看着做点好的。” “不必了。”顾弦望漠然拒绝, 侧目问:“这宅院里姓杨的只有他一个?” 杨白墨莫名其妙:“屁, 这不还有我呢。”半晌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 又腆着脸补充:“哦,我们杨家就是阿白出息么, 这小子孝顺啊,谁能和他比?” 阿白阿红,叫着倒像是两个仆役,她可没看出这对兄弟哪里不能对比。 顾弦望没再理会他,径自走向老太公的房间,杨白白这会儿正在调水温,方才烧火额间烘出不少热汗,给开门的声响惊了跳,忙赶人:“你进来干嘛?我这马上要给老爷子脱衣服了,有事一会再说。” 顾弦望没让龙黎进门,自己将房门掩合了,抱臂道:“我也有师父,照料过,没什么可忌讳的,一会我们就要走了,有事交代你。” 杨白白哦了声,低头搓洗毛巾,还是有些别扭:“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顾弦望平铺直叙:“第一,是你妈妈的安排,照现下这个状况,你不能再单独留她待在屋里了,我记得杨家有专门练招子功的地窖,你把人安置在里面更为合适,若是手头有摄影机,最好架一台,时刻关注她的变化。餐食可以照旧,但是夜里额外提供份生肉,一定警惕不要沾到她的血,如果她身上发出气味,便不要再接触了。” “第二,昨夜来暗袭的人应该是玉子,我怀疑她也进行了某种改造,你可以理解为她也变异了,所以身手与在秦岭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并且她手里有枪,你应当知晓,杨家混了这么多年江湖,这是在自家地头,如何自保应当不需要我一个外人再置喙。” “第三,昨晚龙黎身上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老太公要与我们合作,那眼下我们与你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手机保持通畅,有任何事,任何情况,我会联系你,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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