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 杨白白瞥了眼,回道:“太公,是顾弦望回来了。” “顾弦望?”他皱着白眉慢慢走过来,到近处时老花的眼睛才看清来人的样貌,他顿了一下,才说,“哦,原来是杨柳的女儿。” “进吧,进门喝茶。”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来的只是个普通的远房亲戚,“阿白,晚上来了客人,你和红英说过没有?让她再添两个菜。” 没有预想中的针锋相对,也没有记忆里的恶意排斥,顾弦望一下子觉得尴尬莫名,忙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就是回来看看,随便吃一点就行。” 老太公抬抬手,“来都来了,饭总要好好吃饱的。” 杨白白说都已经知会过了,三人跟在老太公身后慢慢走,他低声说:“太公这几年有点老年痴呆,一会清醒一会糊涂,这会好像好点,房间已经给你们两个准备了。” 顾弦望脸色有些凝重,老太公这个人她只有些许画面式的记忆,那时候他应当是个极严肃高大的男人,而且他年纪算起来比师父还要小几岁,怎么会老成这样? “现在杨家村里,只剩下你们几个人了么?” “算是吧,其他人一般年节祭祖的时候才回来。”杨白白有些反感地说,“倒是还有个人,也这两天回来的,杨白墨。” “现在不知道人又跑到哪里钻营去了,估计等下吃饭的时候就好露面了。” 杨白墨,顾弦望抿了抿唇,真是冤家路窄。 但一路来环顾四周,她心里更多还是感慨,都说杨家没落,没想到竟会荒僻到这个程度,几百年的憋宝世家,传到这代竟只剩下杨白白一个人还在坚持,偌大古厝里生活着一老一少,她莫名觉得不是个滋味。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杨家,她甚至在想,如果是杨柳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龙黎倒是仔细地观察了杨家的布局,这古厝年代虽老,但窗棂墙雕砖刻上都布满了奇珍异兽的痕迹,这些全是珍惜的天材地宝的记录,足可见杨家当年何其兴盛。 杨白白为了方便照顾,便同老太公一起生活在两落大厝里,几人走过深井,进了正厅,老太公从博古架上挑了两只陶罐子,问:“你们都喝什么茶?铁观音还是水仙?” 杨白白挠了挠头:“太公,她们是来问事的。” “那就水仙吧。”他走到茶盘边,抖了点茶叶进茶壶,又装水烧水,“都坐吧,坐。” 顾弦望和龙黎对视一眼,僵身坐下,说实话她来之前预演过许多问话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会是礼数周到的这一种。 她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让人一丈的类型,尤其对方还是长辈,现下就更难开口。 茶汤入杯,龙黎倒是自然地轻点了两下黄花梨桌面,品香入喉,淡淡道:“都说‘醇不过水仙,香不过肉桂’,杨老爷子这一泡茶叶,应当是古茶树上采的老枞罢?” 老太公呵呵一笑:“味道还行吧?” “是。”龙黎微笑,“这一路看来,古厝珍兽石雕玄机暗藏,怕是《天地孚宝录》里大半奇珍,都已囊括在内,杨家到底还是杨家,憋宝一门,独窥天机。” “天机?”老太公摇摇头,“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臭皮囊,谁敢窥看天机?” “老祖宗的时候,憋宝这一门严禁成家,是不敢留后代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些天材地宝,本来就不该是普通人来沾染的。” “我们杨家吃了这口饭,都有代价,都是代价。” 杨白白抿了抿唇,闷头喝茶。 老太公瞥他一眼,问:“你妈还在屋里?” “……在吧。” “嗯。”老太公似乎知道顾弦望两人的来意,但并不急着步入正题,反而问道:“既然说到这了,我看小姑娘对憋宝也有些了解,那你们知不知道,这天材地宝,都是从哪里来的?” 顾弦望疑惑地看了看杨白白,那意思是怎么话题偏到这来了,她们也不是回来上课的啊。 杨白白用唇语说:老爷子很久没和人聊过天了,可能是闷的。 龙黎道:“天材地宝,古而有之,理论上说,应当与不同纪元的生物一样,是特殊生态所致。” “嗯,现在都讲究科学嘛。”老太公笑笑,“但是要我说,以我们杨家曾经见过的东西来说,天材地宝,那都是神造之物,从当年的《山海经》到今天,几千年了,很多东西,消亡的消亡,剩下的,不多喽。” “依杨老爷子的说法,您相信世上有神?” “嗯,怎么没有?神话里不是都写着的,盘古开天辟地,女娃抟土造人,从真神到人神,再到半神,最后就剩下我们人了,神也是要死的,人也是要死的,怎么没有呢?” 他笑了笑,指向屋外边拴着的看门狗,“那狗还有不同模样,大大小小,黑花白花,怎么人就都长一个模样了?世上,怎么可能会只有一种人呢?” “那杨老爷子觉得,现在还有活着的神么?” 老太公又给她满上一杯茶,抬眼道:“神的事,人又怎么敢妄谈呢?你看那地上的蚂蚁,又怎么知道人在想什么?不过你们都能寻得到活着的金乌,那本事更大的神、或者是半神,或许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吧。” 他顿了顿,将身前半温的茶汤一饮而尽,“不管他们是否还存在,有些东西——人不该插手的,就不要插手,这人呐,就是贪欲太盛,见到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有了足够好的,就想要更多,如果当年我们不是贪图龙家藏下的那隐秘的奇珍异宝,杨家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呵呵,这世上,一无所知的忙求索,看清真相的却发疯,偷盗到头,一场空啊。” 话头峰回路转,原来最后的机锋在这。 顾弦望适时打断:“我们只是想问清楚杨柳的事,与龙家古寨并无关系。” 老太公放下茶杯,从茶盘边摸来眼镜带上,细细端详着她的脸,片刻笑道:“你师父——那尚六出什么事了?” “……师父他,受了点伤。” “都是命,真是跑也跑不掉。”他早有预料般哼了声,“杨柳的事,他比我要清楚得多,他既然把你带走,难道就什么也没告诉过你?” 顾弦望盯着茶汤,咬了咬牙道:“说了,杨柳带走的那颗鳖珠,是已经染过毒的,早已经死了的鳖珠,对么?” 杨白白原本百无聊赖地趴着,听了这话蹭一下坐直,诧异地盯着两人,“你胡扯什么呢?” 顾弦望没理会他,只直勾勾地看着老太公。 老太公嗯了声,“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顾弦望有些恼火:“她自己的决定并不曾包括要受人冤枉辱骂。” “她错在不该投奔尚如昀!”老太公也提起声调,“你知不知道,对于任何一个门派,未经允许将本门的技法私传他人,还是个对宗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再往前数个几十年,那是要赔命的!” “您也说了,那是几十年前。”顾弦望冷声道,“杨柳没有对不起杨家,我师父脱出相灵以后,始终自称憋宝门人,而且所谓技法,那招子功和鳖珠才是杨家独具,师父并没有习得,若只论杨家传下来的书籍,难道翻看便是犯了死刑?” “那些年杨家人到底是怎么抹黑杨柳名节的,难道您不清楚么?” “你觉得,那是抹黑?” “那就是抹黑。” 老太公嗤笑声:“你知道你妈妈的天赋有多好么?” “她是杨家百年来最好的一个,我们花了多少力气栽培她,单只是争强好胜也就罢了,她以脱出杨家为条件,自己提出要应下那颗鳖珠,对外保守秘密,保下我们杨家的名声,这都没问题。” “但她为什么要自轻自贱,去做一个戏子?” 龙黎冷声道:“今时不同往日。” “那是今天!当年的戏子又是个什么身份?”老太公哑着声说,“她想成家,有杨家氏族给她撑腰,什么样的男人选不到?那尚如昀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岁!结果呢?她抛弃一切投奔天津,连家底的东西都给了人家,有什么结果吗?” 顾弦望僵坐在木椅上,只觉得遍体生凉,如鲠在喉。 老太公冷哼一声,“我不知道尚六那个混账到底是怎么迷了她的眼,后来她独自一个回来祭祖,与同族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就再没回过天津。” “不久以后,她又在福建沿海认识了个姓顾的公务人员,那是个搞考古的,这次更是荒谬,连人都没有带回来过,急匆匆地就办了手续,若不是风言风语传回来,我们本家人都不知道她杨柳已经在外边和人家结了婚!” 老太公气得不善,又灌了杯茶汤顺气,才抬头问:“你是几月出生的?” 顾弦望别扭地答:“87年7月。” “7月。”他叹口气,“你出生后一个月,就有人说,她死了。” 顾弦望皱眉:“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老太公摇头,“我倒是去城里的殡仪馆看过尸体,模样很古怪,整个面目都是疮,烂透了,分不清样貌,光只身形是很像她,都说是因为跟着考古队出海遇上风暴,那队伍之前就出过一次事故了,这次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从头到尾那个姓顾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 “但到底人已经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我们能说什么?只是……” 第159章 领导 “只是什么?” “只是那尸首的确蹊跷, ”老太公若有所思地回忆,“虽说是在殡仪馆冻着,但人感觉上整个皮肤都是浮肿的, 我也怀疑过她是不是遭了什么毒, 但姓顾的毕竟是个公职,那年头风声很紧, 我们也没法强出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自你出生以后,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人,一直到后来,说是那姓顾的也辞了职,下落不明, 但孩子的事从头到尾也没人联络过我们, 只听说有这么个远房亲戚把你领养走了。” 老太公叹了口气:“你辗转回到杨家的时候, 也正是杨家动荡后休养生息的时间,家里…太乱,很多事说不清楚, 但你小时候我记得也不是个吃亏的人, 那杨白墨当年不也在你手底下受过伤么?” “那祖祠的会是怎么回事?” “会?”老太公想了想,“噢, 那会儿还是有人对龙家古寨的事耿耿于怀,就觉着你身上的病和那禁婆骨有相似之处, 但我在龙家古寨前也去参加过走鼠的密会, 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不会只是让人生病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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