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以为我对曾经的事没什么记忆了,”她喝了一口水,“其实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莫如说,太清楚了。” “我的记忆,是在车祸那一天断的。” “前一天爸爸跑完长途,挣了笔可观的运费,回来见我大病初愈,第二天又是周末,就提议…一家人出去散散心。” “那时候我应该是察觉了他身体不舒服的。” “但我太想他们陪着我了,所以,我们还是出了门。” “路上爸爸开车,我记得速度并不快的,但就是这样,还是出了意外。” “两车相撞,避让间,我们的车子失控,他迎面撞上了电线杆,车头都凹了。” “后来的事,我的记忆就模糊了,只知道交警似乎判定了是我们家全责,要支付很大一笔赔偿款,接着就是入院、出院,我独自在家生活了好几天。” “一直等…妈妈都不回来。” “再后来,她就把我送到了杨家。” 她顿了很久,“我想,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许,爸爸的病就是我害的,我身上生着古怪的病毒,会传染,身边的人都不会好过。” “我在杨家又待了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只是梦里有个地窖,开门的时候,师父就站在门外,他便将我带走了,回了天津,我跟着他学艺,练功夫。” “妈妈还是不愿来看我。” “就这样过去许多年,有一回也是放假,有好几日的余闲,她突然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回家聚一聚。” 她苦笑了声:“我当然很高兴,迫不及待便往家赶,许多年不见,我们只生疏了一会,很快又感觉一切如旧,像是那些年的事都没发生过,我昨日离开家上学,今日回来就长大了,只是这样而已。” “第三天。事情发生在第三天。”顾弦望闭了闭眼,“我照妈妈的嘱咐,出门去采购,回家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异香,然后就见着她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 “那是个雨天,雨天总是令人困乏,我放下东西,想叫她回房间去睡……” “只是这一睡,就是十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迷茫地看着龙黎:“你说我…怎么就回来了呢?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如果当初车祸死的那个是她,该多好。 龙黎关掉了电视机,回身说:“弦望,如果当初死的是你,只会有更多人难过。” 顾弦望摇头:“不会的。” “不,你的师父,师兄,朋友……” “如果当初是我,自然就不会遇见他们,没有相遇,又怎么会难过?” “是了,你说的是如果。但这世上没有如果,现实是你活下来了,遇见了,现在,又叙述了,而我只听着你说,便已觉得难过。” 顾弦望怔了怔,声音渐弱:“抱歉,我并不是想令你难过。” 龙黎走近她:“那以后便不要说这样的话,想那样的事。” “弦望,这一切本不是你的错。” 顾弦望扯了扯唇角,知道她这是在安慰。 “不是安慰。”龙黎笃定道,“你不觉得在你的叙述里,不论是你的养父、亦或养母,他们在所谓的‘发病’前,根本与你没有多少接触么?” “……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由你所传染,那么为什么日日相近的师父师兄没事,而跑长途的养父却出事了,你与你养母多年不见,偏偏回来三日她便昏睡不醒。莫不是你身上的禁婆骨,还择人而染么?” “我自然也想过。”顾弦望低落道,“但他们都是普通人,除了我,又有什么感染途经?他们不可能接触到龙家人,而且也对那些事一无所知。” “他们不会主动接触,不代表…不会被找上门。” 这句话,令顾弦望瞬间遍体生寒:“你说,有人——投毒?!” 龙黎嗯了一声,坐到她对面,冷静道:“这几日我有意探问过,虽说你养父的事目下暂不清楚,但你养母的发病,显然事有蹊跷,她的护理员说曾经有人给你寄过几封匿名信件,后来你养母苏醒,也曾独自念叨过,有人要来害你。” “害我?” “你冷静地想想,你们之间多年不曾见面,为何忽然她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回家?若她只是出于愧疚亦或思念,她为何不亲自去一趟天津,亲眼看看你生活得究竟好不好,她与你感情甚笃,便真能放心地将你交予一个男子照料?” “无非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不得已,为什么不得已?因为…有人在看着她。 顾弦望猛地想到那个出入疗养院的神秘人。 “我曾经在疗养院发现过一个人出入过的痕迹,ta无声无息地在上了锁的匣子里给我留过字条,字条上写:你想找的东西在邮件里,那邮件便是匿名投递到疗养院来,内里夹着个软盘,软盘里存着段古早的视频,内容便是一个被龙家人感染后发作的人,那软盘面上写着数字,反切后——就是羊拐沟。” 对上了,顾弦望额头渗出冷汗,“当初我会加入你们所在的那个旅行团,也是因为一封匿名信件,里面夹着张旅行社的海报。” 龙黎问:“在那之前呢?” 顾弦望僵声说:“在那之前,我刚得到妈妈苏醒的消息,她的状况不好,虽然醒了,神智却不清明,而且腹中突然生出了许多肿瘤,与我现在…一样。” “我那时只是在杨家听说过我可能有禁婆骨的事,却对禁婆骨一无所知,这些年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师父只说我害的是癔症,根本没有所谓的蛊毒一说,我实在走投无路,便在网上发了封帖子。” “尔后,便有一个署名为寻山旅人的账号,回复了我。” 若只是一两件事,或许还可说是巧合,但顾弦望自己说完,心头也不由惊骇,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在94年就立下遗嘱,还找了律师公证,那一年她才七岁,那一年,她爸爸车祸身故,她被迫被送去了杨家。 她妈妈与杨家关系并不亲近,但即便再不亲近,也该在领养她的时候了解到杨家人对杨柳的态度,杨家不可能真心实意地接纳她,那为什么她还是选择这一步? 因为只有杨家是她唯一认识的江湖人,杨家再衰弱,也是一个家族。 再后来,她与杨家人多次冲突,事情也许传到了她那里,妈妈没有办法,便只能想方设法求助杨柳曾经信赖的人。 京城威名赫赫的尚九爷——尚如昀。 第157章 杨家 想到这里, 顾弦望再坐不住,嚯地起了身:“如果真的有人一直盯着我们,那…目的呢?那人筹措二十多年, 就是为了引我去寻禁婆骨的解药?” 为什么是那个时间, 那个节点,为什么是从贵州开始? 如果她没有选择发布帖子, 后面的事又会如何? 龙黎心中隐隐有着一个答案,但她没有明说,只道:“虽说极有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但想要分出二十年的时间盯着一家人并不是件高可行性的事,既然你养母对此有所察觉,或许她会留下什么线索。” 顾弦望嗯了一声, “妈妈的生活半径很窄, 如果有, 那多半会藏在家里,我们分头找找。” 说干就干,两人当即着手从客厅开始一寸寸翻找, 这房子从十年前就无人居住, 抽屉里放置的东西几乎没被动过,顾弦望打小不是个非常本分的孩子, 对家里犄角旮旯藏放东西的地方很熟悉,但地毯式地搜寻了一个多小时, 除了些账单老式信件以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顾弦望疲惫地坐回沙发:“没有, 现在想来, 倘若是我要耐心布局这么久, 必定也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未必。”龙黎拿起茶几上的一叠账单信件翻看,“这里面很多是催债的条子。” 顾弦望轻揉太阳穴, “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次车祸会给家里留下这么大一笔债务,近十万块钱…把这套房子卖了都堵不上这个窟窿。” 龙黎眸光猝亮,小心地从一张信纸后面分撕下另一张粘贴在一起泛黄纸页,“但是这套房子并没有被出售。” 是啊,顾弦望皱眉环视客厅,房子还在,那么还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会不会是师父给的?” “时间对不上,”龙黎将那张单子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顾弦望有些诧异:“电汇单?正好是…十万。” “这是邮局发出的匿名电汇单,现在想查来源自是不可能了,但上面的汇款时间和金额与你家的这笔债务恰好能对上。” 顾弦望对着上面的条目看了半天,不由觉得头疼:“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给家里汇这么多钱,在当年十万块并不是一个家庭简单能拿出来的,我记忆里,爸妈认识的大多是普通人,很多条件还不及我们家。” “你妈妈也是这样想。”龙黎说,“看看背面。” 翻过这张纸,背面依稀有些铅笔的字痕,看样子是写上后又擦去了,非常凌乱浅淡,龙黎点了点右下角,一个名字下划了两条横线,似乎是排除了大多可能后,确定了最后一个方向。 顾弦望噎着嗓子,难以置信地说:“……杨柳?” “不可能,那时候她早就已经——” “尸体在哪里?”龙黎打断。 顾弦望异常迷茫:“我不知道,但她一定是死了,否则如何能做收养的手续?” “你的亲生父亲也没有明确的死亡证明,他只是失踪。” 顾瑾年。是了,谁也不知道顾瑾年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抛弃亲生女儿不顾。 “杨柳的事,师父应当最清楚,”顾弦望吐出口气,“只能等他醒了以后才能问个明白。” “尚九爷自是要等,但以他的伤势,恐怕还需些时日。” “想要查杨柳,未必只有这个途经。” 顾弦望累得有些迟钝,“还有谁?” 龙黎盯着放在玄关的那两束花:“杨家。” 杨家作为杨柳的本家,不论生前再怎么龃龉,死后的事他们必定是要经手的,顾弦望也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本能对那个地方有所抗拒。 “你不觉得这次杨白白回去的太突然了么?” “嗯?” “以他的个性,他说要找叶蓁算账,那便一定会纠缠不休,为何最后他已到了走鼠门口,却只放下金乌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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