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方面的事…弦望厌烦么?’ 见她一直不动,龙黎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顾弦望抿了抿唇, 轻手轻脚地爬进被窝, 床只有一米五, 两个成年人多少显得些许局促, 她越是想要得体,就越是容易犯错, 龙黎手臂打横,原是顾弦望最习惯的枕姿,但这会儿她后颈垫上去,只觉得自己呼吸都乱得离谱。 她的手在龙黎腰线旁犹豫了一下,最末还是缩回身前,几经调整,就成了个蜷身的姿态,像是窝进暖被里的猫儿,慵懒之中又透着股不自知的诱惑。 她太乖了。 龙黎侧过身,清凌凌地瞧着怀中这只别扭的猫。 顾弦望感受到她的眼神,身子不由发僵,忙找话题道:“那金乌进了山里倒是很自在,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许是还在同那孔雀争奇斗艳。” 顾弦望尴尬地说:“都是公鸟,也不知它犯了什么邪劲,难不成是离群太久,连家养的山鸡都不放过?” 龙黎轻笑声:“时代不同了,恋爱自由,随它去。” “那也不是这么说……”但到底怎么说,她也没个所以然,“杨家这件事,你怎么看?” “你亲生母亲的事,线索还不分明,即便是时人所见,也只是表相的一小部分,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自然就有不同版本的说辞,真相究竟如何,还需再做谨慎判断,也有可能我们到最后也无法查清。” “但仅于我个人而言,我相信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她很聪明,天赋亦足,在当时那个年代她能不畏口舌坚定己见,弦望,你不怪乎是她的女儿。” 顾弦望面上一烧,轻轻地嗯了声,她一直在试图拼凑自己的来历,但众说纷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没人希望自己的亲生父母声名狼藉,她也不例外,可同时她也在想如她这般有据可依的过往查起来都如此艰难,那龙黎呢? 她一无所知的睁开眼,孤身面对这复杂纷扰的世界,她是怎么想的?她是怎么做的?她要怎么学习?她要怎么生存? 顾弦望甚至幻想出了那个画面,龙黎第一次走到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低下头给自己的牙刷挤上牙膏,然后刷牙、洗脸,再回到陌生的房间,躺在陌生的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她睡得着么? 顾弦望无法亲历,只能幻想出其中万一,但仅此就已经觉得难过得无法呼吸。 龙黎察觉到怀里的猫轻轻蠕动,而后一双手臂环了过来,箍紧自己的腰,猫儿将额头抵在她的心口,潮热的呼吸透过衣料渗进皮肤。 她的背脊倏然发紧,瞳仁里的黑更深几分,龙黎无声咬牙,压下灼灼烹油的腹火,平静地说:“杨白白此番叫我们来,应当也是存了私心,他对他母亲如今的身况有疑,又不愿贸然引起外界关注,思来想去,便也只能找你。” “我明白。”毕竟是生母,杨白白等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她失去过,更清楚此刻来之不易,“但世事,总难遂人心愿。” 两人几乎贴到一起,龙黎顿了顿,轻声说:“先睡吧,你还需要休息。” 顾弦望闷闷地嗯了声,她闭着眼,但龙黎听得到那阵心跳。 月色从帘隙中透进一线柔光,阒静的屋房将远山中的虫鸣无限放大。 半晌,龙黎无声喟叹,倾身在她耳际微哑地认罪:“弦望,现下并不是个合宜的时机。” 她清冷的声线因着难耐凭添了丝醇魅,“但…我可不可以,吻你?” 顾弦望没有吭声,龙黎便静静地等。 蓦地,龙黎惊觉自己后脑猛地受力下摁,紧跟着两瓣温软缠贴而来,顾弦望仍闭着眼,滚烫呼吸逸散,她生涩地探出舌尖,小兽舐水般扫挲着龙黎薄唇上的纹线。 顾弦望自是知晓现下不是合宜的时机,丧事方过,四面楚歌……但她太难过了,为失去难过,为龙黎难过,为杨柳难过,甚至也为杨白白难过,她心口的旧疮被这所有事翻搅得血肉模糊,那处空洞灌进冷风,凛冽撕扯—— 人间太寂寥了,她只想抓住眼前人,她甚至觉得这身皮囊太过碍事,她急切地想同她融为一体,她不想失去她,不想她离开自己分毫,就这样变成同一个人,就这样……不可以么?不好么? 龙黎瞳子紧缩,山崩地陷不外如是,她双臂收紧,将顾弦望圈入身下,她浑如嗅见血腥的饿兽,周身的肌锋都绷鼓起来,但她所有力道都隐忍在筋群里,只是轻缓地回应这个吻。 尔后,温和地安抚着她的背脊。 “弦望,我不会离开你。” 潮意是真实的,但那不尽是爱欲,龙黎很清楚,她不想令她后悔。 顾弦望怔然微僵,片刻才缓缓松弛下来,“对不起,我……” “不必为这些事与我道歉。”龙黎亲吻她的额头,笃定地看着她说,“我迟早会这么做,我想要你,每一寸…都想要,我想见你欢愉,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我想感受你抓抚我的背脊,弦望,所有一切,我都想要,我都会要。” “只是,不是现在。” 她的嗓音自有魔力,好似种种一切,都已在脑海中如此施为。 脸红心跳,四肢酥麻,顾弦望回过神,反而更难受了。 分明是她亲手叫停了错位的**,但一缕恶念仍旧从龙黎绷紧的自持中挣脱出来,如钩似爪撩拨着对方,也将她的眼底,浸染得更深。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良人。 顾弦望深吸两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冷静间,耳廓倏然微动,深夜寂夜的宁静里,她捕捉到了一丝极轻微的响动。 吱——吖—— 好像是老木头受力之后,彼此摩擦出的轻响。 龙黎凛目回看,视线已透过单薄的帘布扎进黢黑的树影之中。 顾弦望用气声问:“发现什么了?” 龙黎猛然撑起手臂,棉被扬罩起来,兜头遮住二人身形,她简短道:“视线。” 有人正立在林中,打量着她们的房间。 顾弦望悚然一惊,脑中霎时滤了遍所有可能,这个时间点会站在林子里观察她们的不可能是杨家的人,只能是外人,杨家虽然没落,但在进山这条路上早年也设下不少禁制,外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摸上来,最大可能便是今日跟着她们的车一道进山。 跟着她们的会是谁?组织?走鼠?那个在苏州监视的人?还是…龙家人? 龙黎轻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对方先手。” “那屋里……” “我们正常去查。”说着,她掀被坐起,注意力已完全放在屋内。 二人轻身下床,顾弦望刻意在路过窗户时点亮了手机屏幕,时间正是夜里十二点整,她眼在屏幕上,感知却已漫了出去,冷光映照侧脸,隐隐约约,她果然也感觉到一丝令人不适的探察感。 她很快又摁灭了手机。 她们房间的木门是内开型,龙黎无声的拉开条缝隙,杨家人惯于夜视,所以整间古厝内没有安置夜灯,房门正对着天井,一眼能贯通进开敞的正厅,朱红色的墙砖加上深褐色的木柱在夜色中尤其晦暗,空荡的老屋也莫名令人感觉逼仄,但那天井的存在又像是在地洞里开了个天窗,这种制式让住惯了现代公寓的人很没有安全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能顺着头顶的瓦脊从屋外游走探入一般。 龙黎探出小半身子,顺着天井里投下的几缕月色,斜向侧面看去,她们隔壁的那间屋现下很是安静,四下无人,只有老式的座钟咔哒咔哒的摇响。 开门后方才隐约的响动反而不见了,好似错觉,顾弦望这个角度看不清对门的具体情况,龙黎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口型说:“对门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 对称的屋房,相似的门缝,顾弦望只听着便起了身鸡皮疙瘩,仿佛对面的房间里也藏着两个人,此刻正顺着那条门缝露出眼睛,打量着这一侧的动静。 她咽了口唾沫,正想说话,一道更明显的‘吱——吖——’声猛地从灶间里传出来。 瞬间,龙黎拉开房门,人已经矮身冲了出去,顺着砖踏向前,灶间就在她们房间同侧的正前方,这种侧面的二厢房也叫做榉头,门是正对着天井的,惯常开敞,进出只有这一处。 二人不想贸然惊动灶间里的东西,便隐身在门沿处向内窥看,迎目先是抵墙的冰箱,而后是老式的土灶台,床边挂着两条腊肉,闩锁还是扣死的,没有人动过窗户,但再向深里看,却也没有人。 只有一只黑白花的猫窝在墙角,它脚边还丢着小块咬下来的腊肉。 难道是她们草木皆兵了? 顾弦望下意识回身去看杨母房间的那条门缝,从这个角度再看,那门缝里并不见什么眼睛,好像只是随手关门没有合拢,偶然间敞开的缝。 随着意识松懈半分,她脚步在冷砖上擦出微响,这瞬间后背的寒毛忽地炸起,那种古怪的感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见过野猫偷食,凡是进了嘴的东西,它们哪里肯吐,除非——她立时转身,顺着龙黎的目光一道仰头,三道目光在黑暗中互相碰撞,耳际登时传来声狸猫警告的戾啸。 第161章 混乱 古厝的屋梁以斗棋的形制建造, 顶头的木梁层层压垒,空间很大,杨母此刻就像是只蜥蜴般倒挂在一条横梁上。 她嘴里叼着块刚从冰箱里偷出来的里脊肉, 生肉冻得结结实实, 冰坨子一样,眼见着上头印着几处撕咬的缺口, 顾弦望这一凝目便将她整张浮肿惨白的脸看得分明,那模样与她梦境中在船舱里见到的禁婆已有五六分相像。 此时墙角的猫炸起满背的黑白毛,尾巴高高竖起,一口尖牙向虚空哈了两声,猛地从她们脚边飞蹿而出。 龙黎直身堵在门前,密闭的灶间里弥漫着股葱姜的气味, 隐隐还有丝肉腥, 木梁上的杨母已经看见了她们两个的身影, 但仍旧只叼着那口肉动也不动地盯着两人,两厢沉默间,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片刻, 她轻缓地抬起手, 向前缓慢地挪动了一步,就好像变色龙在枝丫上无声地靠近猎物, 龙黎紧跟着也向内踏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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