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九月和十月,雨水邪了门一样的多。穆睦成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之后,对公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是职场,她认为租用商业写字楼租金太高,将公司搬进了附近一座老旧居民楼里,将居住环境安装了工位以供办公;然后她裁撤了几个业务条线,专注主营业务,公司主打的方向也非扩张做大,而是做精再精。有几个业务员辞职了,穆睦又招了几个人。 至于楚涟,在公司里仍然是边缘化的位置,负责要水、打扫卫生,帮忙打印材料。公司唯一剩下的那个合伙人,也是楚涟父亲的朋友,曾经对楚涟说:“你还呆在这里干啥?你应该找个更好的工作。” 如果楚涟的父亲还在公司里,他肯定会针对穆睦种种改革大发雷霆,但现在他一分钱股权都没有了。他在家里天天和小张阿姨吵架,他们一吵就吓得楚万佑直哭,小梅给楚涟打来电话,最频繁的一次,三天打来了五次电话。 第三天,小张阿姨在家把装满碗筷的碗柜给推到了。楼下邻居报了警,警察前来调解的时候,小张阿姨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说她儿子的鬼魂就藏在碗柜里。这一切,小梅都像个忠实的现场直播机一样转达给了楚涟。 再说回公司的事。那年秋天雨水很多,穆睦租来用于公司办公的旧小区里道路很窄,而且不准停车,所以车只能停在小区外的商业停车场或者路边。因为下雨,叶梨卿常常会在下班后开着普桑来接楚涟,但楚涟必须要跋涉几十米走到小区外。小区的排水系统一塌糊涂,路面全是积水,得靠着不知道是谁扔在积水中的几块砖头跑酷。 每当这种时候,楚涟都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包,从积水的水坑上飞檐走壁跳过去,都会在心中问候穆睦的祖宗十八代。 也许是问候得太过勤快,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穆睦走到楚涟的工位旁边,轻轻敲了敲楚涟的桌面:“楚涟,下班后留一下。” 穆睦作为公司领导,虽然定下了很多脑残的规矩和决策,但针对考勤她还是比较宽容的。她不鼓励员工加班,只要把工作干完,甚至可以迟到早退。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就好像天空上有一家不要钱的供水公司,开着水龙头哗哗地往下洒水。六点一到,公司里的人就纷纷走了,还不忘了给楚涟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楚涟坐在工位上,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叫进政教处等待和教导主任谈话的小学生。一直到其他同事都走完了,穆睦在她的办公室里叫楚涟。她自己独占一间办公室,但那间办公室实际上是原本房间主卧带的阳台改造出来的。窗户很大,雨水哗哗地洒落在玻璃窗上,天几乎全黑了。 “穆总。”楚涟打了个招呼。 办公室里的灯光很暗,穆睦的脸在灯下显得妆容精致,她肯定在下班前补过了妆。 “小楚,来,坐,”穆睦笑容可掬地看着她,示意她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她变魔术一般从桌子里取出来一支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喝一点酒?” 红酒上贴着洋文标签,楚涟不认识那上面的文字,不过她猜这瓶酒肯定价格不菲。 而且,老板下班后留她在办公室里喝酒,这个事实本身就很不寻常,耐人寻味。 “穆总,我这两天嗓子发炎,刚吃了头孢。”楚涟说jsg。 穆睦抬头瞥了她一眼,她打开酒瓶塞子,朝着一个高脚杯中斟了一点绯红的液体:“哪种头孢?” 楚涟回答:“药店买的头孢。” 穆睦问:“是头孢曲松,还是头孢丙烯?” 楚涟知道她吃的是头孢莫须有,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穆睦耐心地解释:“头孢中如果具有甲硫四氮唑侧链或者甲硫三嗪侧链,和酒精会产生双硫仑反应。但是有的头孢中是不含有的。不过既然你已经吃药了,那还是算了吧。” 她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轻轻摇晃着。 上一个这么能喝的还是顾澄。不过穆睦看起来比顾澄要优雅,最起码没有对瓶吹。 穆睦抬起头,打量着楚涟,仿佛是霸道总裁在拍卖会上端详一件花费千万拍下的艺术品,楚涟都被她的目光看得局促起来。 “你可能想问,为什么我要在下班之后留你。”穆睦轻声说。 楚涟点了点头。 “其实,你更应该问的是,我为什么要收购这家公司的股权,”穆睦笑道,她随手举起手边的一份文件晃了晃,“哪怕你没有什么会计方面的知识,只要稍微看一看公司上一年度的审计报告,你就知道,这家公司已经烂透了。” 因为穆睦人傻钱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买三分之二的股权?”楚涟明知故问。 穆睦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看着楚涟。 其实用一种俗套的描写方法来形容,她的眼神应该是“看向猎物的眼神”,不过楚涟觉得这个形容不太精准。看向猎物,意味着接下来会有狩猎、厮杀、搏斗,或者之类什么玩意儿,但如果是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方时,眼神通常就不会是狩猎了。 更像是玩味。 “因为你,楚涟。” 楚涟在脑海里快速地理了一遍她这短暂一生里可能得罪过的人,或者试图向她表白但被她忽视了的人。没有,统统没有。林雨菱也许跟她有仇,但林雨菱不会干这种事。 楚涟很冷静地摇摇头:“穆总真会开玩笑。” 穆睦仍然盯着楚涟。 如果是以绝对强大的力量碾压对方,那么神情应该是淡漠的,因为——她本该对此毫不在意。 过了许久,穆睦忽然笑出了声,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没错,我只是开个玩笑。”
第40章 窗外的雨哗哗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在窗户上投下一块凄冷的光,穆睦在灯下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而楚涟望向那簇光,她忽然很想叶梨卿。 矛盾的是,她内心有种直觉,不能想叶梨卿。好像连同她名字的那三个字是某种禁忌,一旦触碰,后果便无法挽回。 于是楚涟开始回想她这两天在天涯论坛上看的一个各种家长里短毁三观的、很像是写手贴的热贴。 穆睦抬起眼睛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楚涟还在想那个贴子里描写丈母娘领着女儿和一干人等冲进宾馆捉女婿的奸,结果发现女婿出轨了他丈人的热闹场面,连忙压下嘴角即将浮起的笑容。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让我加班。我想您这都喝上酒了,可能不是为了工作。” 穆睦笑了笑,她忽然伸出手,染着红指甲的指尖轻轻在楚涟搭在桌边的手臂上画着圈。这个动作通常会被认为是暧昧或者挑逗,不过楚涟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说不清那种恐惧来自哪里,以至于她在心里,甚至无法把穆睦分进某个恰当的合集。 “楚涟,我喜欢你身上的气味。”穆睦说,她把酒杯放到一边,眯着眼睛,说出的话像喝醉了一样,不过她绝对没有喝醉。 楚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她早上偷偷用了一点叶梨卿的香水,就是“红色莫斯科”,其实也不算是偷偷,叶梨卿根本不在乎这些事,除非楚涟拿着香水往嘴里灌。楚涟不是非常喜欢那个香水的味道,不过只要是叶梨卿用的,她都会接纳。再说从早上到晚上,那点香味早已在湿冷的空气中挥发殆尽。 “哦,我用的香水叫——” “不是香水,只是你身上的气息,”穆睦摇了摇头,她现在两只手都抓着楚涟的手腕,“我见过你的父亲,签署股权转让协议的时候见过他,但是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从收购股权,到现在,我只是注意到了你,然后接近你。” 这其实很像是一个有些老套的爱情故事的开头。如果不是穆睦让楚涟莫名害怕,她说不定会觉得这几句话真的令人浮想联翩。 “你知道吗,身上的气息,你尽管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我喝醉了,或者在开玩笑,”穆睦的语气变得激动了起来,“不是闻到你用的香水或是洗发水的味道,而是那种附着在你身上,看不见、摸不着,时间的气息。” 时间的气息。 楚涟一时间感觉自己呼吸停滞了。“它”来了。“它”找到楚涟了。弄乱了,一切都弄乱了,在一切都弄乱之后,“它”就来了。 穆睦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楚涟觉得穆睦肯定要从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向她,直到血花四溅,她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开肠破肚的景象。就在那座城市之中,红色的天体上面布满绞肉机锋利的刀片,将她的血肉连同灵魂都无情绞碎。她想要转身逃跑,但她的头颅已经从脖子上滚落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后跟,四维人在她的身边游弋,在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要比活着的人多得多,所以“它”有着源源不断的供给,“它”用这个世界的触角观察着楚涟…… 不。穆睦不是“它”,穆睦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想要玩弄类似于楚涟这种初入社会的小白。 那一瞬间,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世界回归原状——正常的、有规律的、平静的原状。 穆睦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你还好吗?”她关切地看着楚涟,“我觉得你的脸色很差劲。” “没事。”楚涟说。 穆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语气夸张:“哎呀,都怪我,都快七点了,你还没吃饭。我太粗心了,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不用了,谢谢穆总,”楚涟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我妈在家里做了饭。” 楚涟在撒谎,而且她能感觉出来,穆睦知道她撒谎。 穆睦却只是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楚涟跑了,连伞都忘了拿。她蹚过老旧小区满地的积水,冒着雨跑了。她提前给叶梨卿发过信息,因为不知道会加班到几点,所以她让叶梨卿不用过来接她。没关系,这里距离叶梨卿住的地方不远,步行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楚涟一路狂奔,就像身后有条恐龙正在疯狂地追她一样。 等她冲进家里的时候,外套湿了一大半,裤腿全是泥点,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 叶梨卿正用楚涟的旧笔记本电脑看电视剧。她之前有一段时间沉迷东野圭吾的小说,但是在看完《谁杀了她》之后发誓再也不看任何一本本格推理小说了,而且还把之前买的所有小说都去卖了废纸,只留下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后来她又开始追当时正热播的《冰与火之歌》,还帮楚涟编了珊莎同款发型,尽管楚涟顶着那个发型很像丐帮女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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