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相延锋在江湖上行事乖戾,素来仇敌众多,那日恰逢他娘亲忌日,夜间饮多了酒,被仇敌袭击,硬是仗着一身本事以一敌多,将人尽自斩杀刀下,自己却也负了伤,昏倒在路边。 那地方恰巧离欢凤楼不远。 拒霜经过认出了他,并不曾如何犹豫便出手相救。毕竟这青凌堡大公子的人情,平日可不好讨。 倒是没想到自己这身份也帮了不少忙。这也是拒霜后来才知道的事。 许是相延锋自幼生长在勾栏之中,娘亲又是青楼女子,并不嫌恶她的身份,反而动了心。只是他素来寡言,又在计算着青凌堡堡主之位,不曾多表露。 再相见时,便是与时素欢那一次。 “他也是个可怜人。”拒霜道。 相延锋并不曾提过太多过往的事,许多都是陆陆续续猜到的,也或许相延锋虽不刻意提及,但也没有向她隐瞒。 “他幼年孤苦,被领回青凌堡后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才养成了如今这样的性格。”拒霜望着眼前女子道,“许多人厌恶他,乃至厌恶青凌堡,他许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他并不打算婚娶,亦不打算生子。他说,他要让相家绝后。” 时素欢心情复杂地听完,久久不曾言语。 “那岂不是本来也不打算娶你?”玉华听得兴致勃勃,忍不住插了嘴,不出所料地招来时素欢锋利如刀的眼神。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嘀咕道,“难怪,我还以为他脑子有病呢,不然为何明摆着你和我妹这层关系,也没有阻拦。”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时素欢黑着脸道。 “他自幼便聒噪,习惯就好。”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玉华将手里新折扇一晃,如今天气热了,这动作倒是愈发顺畅起来,“不知多少姑娘爱死本少爷这甜言蜜语的嘴。” 时素欢偏开视线,懒得理她,望向拒霜,体贴道:“脸上伤口还疼吗?” 拒霜摇了摇头。 “身体若有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好。” 话音刚落,耳边就落了一声叹息:“你这心也忒偏了些,果然嫁出去的妹妹泼不出去的……” 水字未落,时素欢的掌风已经擦着脸扫过来,将他额前发丝高高扬起,露出洁白的额环。玉华连忙往右侧一仰,当即噤声,手上折扇不耐的摇晃速度更快了。 这妹妹当真是半路捡得,一点都不可爱!
第138章 “黑阎罗,我有一事相求。” “你开口,定不会是好事。” “倒也不算坏事。” “不会来寻我替你安排后事罢?” “我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今这过一日赚一日,已是上天仁慈,唯放心不下她。此行若是不顺利,余日无多,自当早些做打算。” “你既放心不下,又去招惹作甚?” “人在黑暗里呆得久了,倘若看到火光,便如飞蛾一般。我也不过是肉胎凡心,无法抗拒这私心。” “你倒是诚实,说来听听。” “荣雪宫曾得一物,名忘川草,可熬成忘川汤……” “等等。这便是你安排的后事?” “可有更好的法子?” “……没有。可她若是不想忘呢?” “我知晓她的性子,定不会愿意服下。然我不忍余生她在苦痛里度过。我一生早就罪孽深重,若是入了地狱,也不在乎多添一桩。” “呵……真该让那个傻子看看,你都在算计些什么。” “我曾同叶如笙说,忘记前尘往事,脚下才会有路。其实于她于我,皆是如此。她那般情意深重,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背负这段记忆,太累了。” “若我是她,必定剥你皮剔你骨,啃噬你的血肉才消气。” “幸好你不是。” “这等缺德事,你倒是想起我来。” “横竖你也是下地狱的,不差多这一件。你我骨子里本是同一种人。” “哈……可别扯上我。换做是我,必定让对方时时刻刻记着我,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忘记,这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恕我妄言了,你许比我还要缺德一些。” “嗤,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死后也好过些。” “也许罢……若是能有来生,便再赎还。” “这辈子还没过完,谈什么来生,指不定上天罚你投胎做个畜生了。毕竟你这样的人,聪明到头也是祸害。我若是不帮呢?” “你会帮的。” …… 黑阎罗望着桌上的精致玉匣,食指一勾,便将盖子弹了开。 玉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露出里面一颗青碧色的草株。 这草株并不算陌生,她依稀记得在祖师传下来的医书上见过,茎细而长,顶端抽出些许蛛网般的赤色分支,极其稀有,一甲子才得一株,被写在毒药之列,服下会伤及记忆。 黑阎罗探出手指,指尖把玩般得抚弄过,那草株微微颤着。她坐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伸手将玉匣收了,起身出门去寻其余辅药。 论这天下最毒之药,不过是情之一字。 沉渊并不算远,从青凌堡一路驾车,不过六七日路程。 不知是不是鬼医的缘故,行至附近,已是人迹罕至。草木倒是茂盛,因为鲜有人踏足,已经长至膝窝。 马车不便上山,便由玉华的侍女照看,一行三人改为步行。 明明是夏日,此处却有些阴凉,从山脚下往上看,便能瞧见半山上的一处洞窟,黑黝黝的,奇石怪崖,颇有些诡谲。与山下草长莺飞的铮铮向荣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便是沉渊了么?”时素欢的腿脚已经恢复如初,顾忌拒霜身体,刻意放缓了行走速度,搭话道,“与我料想得倒是不太一样。” “听闻这鬼医也是个痴情种。”玉华望了一眼日头,微微眯起了眼,“倒是可与你比比看。” 时素欢懒得理会对方揶揄,丢下话来:“你大可以在山脚等。” 玉华折扇轻摇,依旧是一副逍遥贵公子做派:“妹妹怎能这么说?妹夫的事,便是我的事。” 眼看时素欢沉着一张脸,身旁的拒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是唤妹夫没错罢?”玉华思忖了下,又自言自语道,“还是该唤妹妻?这可有些超出纲常了,着实烦恼,到时候该如何同父亲说……”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将你踢下去?”时素欢的眉峰拢起来,耳廓却有些红。 若非玉华执意要跟,她才不想带个累赘,一路上吃喝考究,一点苦都吃不得。 玉华可没自己是个累赘的意识,倒是兴致盎然得很:“也不知这鬼医藏在何处,指不定墓里还藏着些珍惜宝贝,比如长生不老药啥的。” “她若是有长生不老药,哪里还会死?”时素欢有些无语地接了话头,“你倒是做梦来得快些。” “此话差矣。”玉华将手中折扇一晃,挑了挑眉,“听闻这鬼医还真就炼出了长生不老药,然药材稀有,世上仅一颗。她与妻子伉俪情深,谁都不愿独活,又不想引起江湖风波,这药便同她一起入了墓。” 闻言,时素欢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诧异地转头望向玉华。 “不过是传言罢了。”拒霜在一旁应了话,体贴拨开了时素欢脚边荆棘。 “我倒觉得不一定是空穴来风。想当初……”玉华说着,便看到拒霜的目光瞥过来,下意识话语一顿,止了住,有些后悔多嘴。 果然,时素欢闻言眼睛一亮。 拒霜接了话道:“当初江湖上那么多人来寻,也都是空手而归,连墓的影子都没寻到。若真是有,黑阎罗身为徒孙,早就告知我们了。” “也是。”玉华连忙改口。 他真是嘴贱,倘若没有,岂不是让人平白空欢喜一场。 时素欢却有些上了心,低下头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才抬起头来,主动去问玉华:“这鬼医后来是如何死的?” 玉华有些暗恼,支支吾吾应:“她这么厉害,哪里有人能害她,应该是寿终正寝罢。” “不是。”不料拒霜却驳了回去。 时素欢好奇地望过来。 拒霜伸手去执时素欢的手,指尖轻轻绕了住,边往前走边道:“她妻子不会武功,身子骨自然比她要差些,据说寿终正寝后,鬼医亲自料理了后事,然后服下毒药与她一起入了棺。”顿了顿,“我也是听黑阎罗无意提及的。”似乎猜到了对方想问的话,又补充道,“她说连她师父也不知师祖葬在何处,应当是不想后人打扰。” 时素欢默然,拢紧了对方的手,没有应话。 见状,玉华脸色微微一白,眼看身前执手的两人已经往前去了,只留下依偎的背影,皆穿了一身白衣,在日光下仿佛要融为一体般,吓得六神无主,生怕自己的妹妹学了去。 拒霜的脚步顿了顿,偏头望向时素欢,忽道:“两人皆是高寿,此生已行至尽头,与你我不同。” 时素欢抿紧了唇,不曾应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对方,仿佛如此,便能握紧彼此的命运。
第139章 待爬上沉渊,鬼医窟三个苍劲字迹如今已覆盖上了厚厚一层青苔,只能依稀辨出原先的痕迹。 令人诧异的是,与周围的草木繁荣截然不同,黑黝黝的洞口寸草不生。 如传闻那般,石壁两侧列着两列大字:悬壶非济世,医鬼不救人。 短短十字,气势锐利逼人,然而经历这百年岁月,昔日锐利的笔锋终于被模糊开去,在风雨侵蚀下边缘沉淀得逐渐圆润。 “这便是鬼医窟么……”时素欢喃喃自语,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感慨,虽不知所谓的长生药是真是假,单是那份情已是让人动容。 她下意识去看拒霜,正巧撞入对方缱绻的目光里。 拒霜不知何时也正在看她。 时素欢紧了紧两人相缠的指尖,转头朝玉华道:“你便在门口等我们罢。” 玉华正要拒绝,拒霜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出了事,总得有人接应。放心,我定会照看她。” 玉华神色有些犹豫,知晓两人是念及自己身份,不愿让他涉险,手里的折扇烦躁地晃动着,带起的风将他额前青丝吹拂起来,半晌才有几分厌弃道:“千万小心。” 拒霜点了点头,拉着时素欢率先往里踏去,细心嘱咐:“记得随我的脚步走。” 这鬼医窟自然不是寻常人都能进得,若非得了黑阎罗的提醒,两人也不敢擅闯。里面别有洞天,道路四通百达,暗合各种奇门遁术。明明是夏日,里面却凉得惊人,风声入洞,耳边尽自是呜咽声,仿佛千万人恸哭一般。 “听闻鬼医与其妻苏尘儿初见之时,便是在此。”拒霜的声音飘开来,在幽洞里显得愈发空灵,稍稍缓解了这诡谲气氛,“当时那苏尘儿未婚夫中了毒,她前来求医问药,在鬼医窟前跪了好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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