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芙蓉娇可要来欢凤楼一展昔日曲艺了。” “芙蓉娇?真的假的啊,她不是早就赎身了吗?怎会回来?” “估计是欢凤楼一日日没落,因着往日情谊前来帮忙的罢。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了,下次在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了?” “我倒要看看,那大杀四方的芙蓉娇的,到底是何模样?” …… 此时,时素欢望着镜子里一身男装打扮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日被风潇初次拉来的场景。 拒霜替她整好了衣领,轻笑道:“素欢扮男子,还是这般俊雅无双。” 时素欢有些红了脸,望向一身轻薄绯衣的拒霜,岁月在她身上停驻了脚步,却沉淀下更多的力量,足以洗涤一身铅华,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你还是这般漂亮。”她难得低声应了话。 “那你可莫要看厌了。” “不会。”时素欢摇了摇头,神色认真,“怎么都不会看厌。” 闻言,拒霜倾过身来,轻轻吻了吻时素欢的唇,一触即收,很快又直起身:“画像上的人,可都记清楚了?” 时素欢用力点了点头,攥紧了身侧的剑柄,眼底寒光四射:“甭管是龙是虎,今日踏进这欢凤楼的门槛,便都要血溅三尺,以慰在天亡灵。” “那我先下去了。”拒霜眨了眨眼,一语双关,“素欢到时候可要看好了。” 言罢,施施然便拎着裙袂出了门。 时素欢深吸一口气,也提剑踏出了门口,喧闹声不绝于耳,她倚在二楼栏杆处,从上往下俯瞰着。没多久,隔壁的门也开了,风潇走了出来,把自己贴成了个虬须汉子,看起来有些好笑。 风潇的目光也落在门口,出了声:“她看起来还是一点没变。” 他并不知长生药的事,只以为是保养得当,并不作他想,只是感慨了句。时素欢却是听得一怔,随即垂下眸来,片刻才应:“是啊,一点没变。” “你的武功,想必更加精进了。”风潇沉默了会,“说起来,自从上回玉华大婚后,我怕,我们也已经有两年没见了。有时候,还真是怀念年少时的日子。” “怎么说得老气横秋的。”时素欢极快地瞥了好友一眼,“去掉胡子,还是很年轻,迷倒几个小姑娘不是问题。” 风潇短暂地笑了笑,很快又道:“不比往日了,以往头上有人撑着,即便是天塌下来都不觉得怕,自从……”他的话语顿了顿,“自从爹娘去世后,我知道,该由我去替其他人撑了。如今才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时素欢抿了抿唇,又道:“风家现在如日中天,堪比玉家了。风伯伯他们在九泉之下,定能为你骄傲。” “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谁已经高喊了一句:“出来了!出来了!芙蓉娇来了!” 人潮顿时躁动起来,台上的帷幕里,果然徐徐飘落一个女子身影,身姿款款,即便是隔着层纱,已经牵动着无数人的心魂。 掌声如雷。 与此同时,时素欢神色一凝,转头望向风潇:“来了。” 风潇眼力不比时素欢,还在寻觅之际,听到耳边脚步远去,已如一尾鱼融入人群之中。以此同时,曲声响起。 “是《十面埋伏》,好曲!”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句,引来周围人的不满。 “闭嘴,就你知道。” “谁听不出来似的。” …… 琴声浩荡,如两军决战,声如金,如鼓,如箭,如蹄,格外震撼人心。众人的声音渐渐沉寂下来,倾心听着这一曲绝代风华。 宋龙和宋虎浑不知时素欢在靠近,皆沉浸在其中,随即只觉得后颈一酸,倏地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呵呵”两声气音,于琴声高亢处往后倒去。 时素欢站在两人背后中间,一左一后扶了住,使了个眼色,便往后拉去。 众人不察,全身心听着,随即便见帷幕晃动,在期盼的眼神里一倏地落下来。 拒霜依旧垂着眸,视若无睹一般拨弄着手里的琵琶,一声比一声激烈。 紧接着,台上突然被推上来两个男子,脸上皆带着狰狞面具,双手反缚在身后,嘴里则塞着一块红帕,拼命试图挣扎着。 “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个声音响起来,难辨男女,混在琵琶声里,怒气沉沉,“时不利兮骓不逝。” 紧接着,一个男子跳上了台,脸上罩着个将士面具:“骓不逝兮可奈何,”他缓缓抬起了手里的剑,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话来,“虞兮虞兮奈若何——” 手起,剑落。 喉间鲜血喷溅三尺,两个男子的身体剧烈颤了颤,随即倒在了台上,还在不停抽搐着。鲜血染红了嘴里的红帕,自唇角淌下来,面具下的脸双目圆瞪,一点点失去了神采。 几乎是同一时刻,琵琶弦猛地一震,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 “好!”众人不知详情,只以为是表演,激动地鼓掌喝彩,“太精彩了!” 只有二楼的风潇,倒抽了一口凉气,久久不能回神。
第179章 番外 芙蓉篇(下) 北方常雪,南季多雨。 欢凤楼之事了结后,时素欢和拒霜与风潇告别,一路北上,从绵绵细雨踏入纷纷白雪,四处怡景,游万水千山,历人生百态。 因为拒霜容貌不变的原因,两人并不在一处久居,时常三五年便不辞而别,另寻他处。 风潇第二年就传来喜讯,两人第一次见到新娘赵漫远,只见其生得眉清目秀,气质便如雨后幽兰一般。又一年,竟诞下一对龙凤胎,哥哥唤风念,妹妹唤风遥。 倒是风玲和风珑,年过三十,依旧没有嫁人的打算。江湖中人偶有闲言碎语,却也因着对方家大业大,不敢轻易置喙得罪。 玄剑派消亡之后,青凌堡在相延锋行事如雷霆之下,大刀阔斧地砍了不少座下枝叶,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相延锋应了自己的承诺,不曾娶妻生子,只收养了个孤儿,却不随自己姓相,反而随了他生母的姓,叫柳容安。此事招来青凌堡一些非议,却被相延锋生生压了下去。时素欢曾见过一回,与相延锋本人大相庭径,是个清俊温雅的男孩,她猜,兴许是像些对方生母。 自此,相家也终是绝了代。 江涯年事已高,没个几年便传位给了江筱,玉华娶了个昆仑掌门,写信同时素欢哭诉,自己一代浪子终成家中糟糠,整日带娃。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玉华本欲给儿子取名玉荣,昆仑派掌门江涯却执意坚持曾孙要随江姓,此事闹得江湖沸沸扬扬,争论不休。玉华倒是无所谓,只是如今时素欢已然没了传宗接代的打算,就剩他一枝独苗,碍于父辈亲眷的压力,坚持了一会才放弃,最后折了中,叫江玉荣。 不过好在,夫妻二人恩爱,玉华又多情趣,床笫之事和谐,后来又接连诞下一儿一女,分别取名玉祥承,玉瑞清,都是后话了。 芙蓉娇之逸闻,偶尔还流于街头巷尾,渐渐又被江湖其他各种事所掩,许多年后,除相识几人外,极少有人再提及。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素欢原本不觉此语之味,待察时,年华已如东流,再无归时。 她垂下眸,目光从铜镜上移开,落在抽屉里的一个精致瓷瓶上,轻轻抚摸。里面盛着忘川草熬成的一颗药丸,等待着某一日,时候到了,便派上用场。 昔日的纷争,有时候想起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些执念,在岁月中也早已被尘埃掩盖,一点点释了怀。 “素欢,准备好了吗?该上路了。”门外传来拒霜的声音,“等会可能要下雨,记得带伞。” “好了。”时素欢将抽屉压回去,起身的时候,不忘拿了一把油纸伞,这才推开门。 拒霜正站在檐下,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露出熟悉的笑容:“花天又喊我们等会下山去她那里喝酒,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哪天喝得一脚踏进黄泉。” 闻言,时素欢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温柔宽厚:“初玖不是不让她喝吗?” “所以才喊我们过去。”拒霜拉过时素欢,又接过了伞执在手里,“醉翁之意不在我们,在于酒呢。” 两人一路拾级而上,这条路,时素欢曾经走了十多年,再熟悉不过。大火的痕迹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寻到些许痕迹,一眼望去寸草不生,看起来荒凉得很。 到了半路,果然下起雨来。拒霜撑开了伞,将两人的身影遮了。 “谢谢你愿意陪我来。”时素欢忽然开了口。 “哪里的话,同我还道什么谢?”拒霜抬手将一滴飘在时素欢颊边的雨细心擦去,“该早些陪你过来的。” “什么时候都不晚。”时素欢笑了笑,身姿已经挺得笔直,低声道,“师傅不会怪我。” 约莫两刻钟,两人已经隐隐望见了山顶残垣,都刻意放缓了脚步。雨水气息清新,那些被血海深仇,落幕之后,也像是同大火后的尘埃一样,被尽自洗涤而去。 当踏上山顶,瞥见一抹身影,时素欢的脚步却微微一顿,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颤了颤,瞪大了眼睛。 连拒霜都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个女子,清瘦颀长,穿一身素白的衣袍,连衣带都是白色的。她的头发已经大部分都白了,没有撑伞,雨滴便落在那发梢上,衣衫上,宛如一朵白莲。 听到动静,对方缓缓转过了身。 时素欢的唇动了动,却是哑得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如笙她的眉眼笼在雨雾中,乍一看,仿佛还如少年时那般,先开了口:“素欢?”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拒霜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师姐……”时素欢终于出了声,几乎只是短短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她所有气力,“真的是你吗?师姐。” “我来拜祭大家。”叶如笙点了点头,虽然不知为什么拒霜模样一点没变,却并没有问出口。这些,已经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时素欢的眼眶倏地红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呢……”叶如笙重新转过头,扫过眼前一排墓碑,“没想到你们会来。” “先人已逝,罪孽皆消。”拒霜淡淡道,“素欢一直想来,又怕我不悦,才耽搁了许久。看来叶姑娘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叶如笙没有反驳,只是低头拂去墓碑上的脏污,又将一壶酒一点点洒在墓碑前,低声道:“活着的人,终归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她收了空酒壶,悬在腰际,才转身走过来。 路过两人之时,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偏向时素欢,忽然道:“素欢,人生短暂,不过浮云,今日见你依旧与相爱之人相守共度此生,我亦欢喜。往后余生,多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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