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问,耳丹才多大点人力,都说是国、际、贩毒线了,里面掺和了可少说十几国的利益。而且,这伙人里还有上次战争留下来的余孽,老兵痞,不好对付。” “照您这么说,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还可能卷土重来?……再度挑拨耳丹和M国的矛盾,甚至爆发新的战争?” “应该吧。” “那他们不管,我们也不管?” “管当然得管,但也要从长计议啊。耳丹还没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呢,更何况我们?” “……”海棠皱了皱眉,“可是,这件事还不算小规模热战的问题……既然有十几国的利益在里面,就一定也有很多国家的利益受损也在里面,就比方说,也在这条边境线附近的C国?” “你不会想说,借C国的力来处理吧?” 看着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海棠突然明白过来:“刚刚是这么想,但好像也不太行哦……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里面的水已经够浑了……” 老师打了个哈欠,敲下最后一个回车,如释重负地叹道:“画好你的运输路线规划吧,这些事,有老家伙们顶着呢。” 海棠沉思着看向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觉得,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老家伙”,那时候的工作又是什么样呢?…… 而就在她走神的时候,在她的视线之外,在老师故作平淡之下,那台电脑正运行着一条指令: 耳丹南方丛林缉毒计划,方案十四,审核通过。内网抄送执行者:数学家-是雪。 ----
第71章 【第70章】永别未曾言别,跌入瀚海浪涛(终) (9) 是雪?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失踪人员名单上时,海棠并没有觉得诧异。好像这个名字就该和“出格”放在一起,上天入海,胡作非为,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街头,弹上一曲。 于是,调查报告一封封从外面传进来,她也一条条确认,逐一勾掉名单上已回归本部的名字。一个星期过去,然后一个月,最后,调查组解散……是雪的名字还留在名单上。 名单也一直留在海棠办公桌的抽屉里,直到泛黄变脆。 时至今日,关于那次缉毒行动的档案,河梁执政中心都没有解密。但后来,升到最高层的海棠,因职务需要看完了全部记录。 从前百思不解的事,随着时间推移,全都能理解了。可也只是“理解”,并没有接受。 当年她问过自己的老师,为什么是是雪。 那时,老师依旧在那台电脑前敲着什么,只是动作熟练了很多。饮水机里的热水咕嘟嘟地烧着,老师的话和理论课一样枯燥,过耳就忘。 老师说:“但凡人与人冲突的事,解决起来总要动点手。 “有智慧的博弈者,只要动‘面子’上的手段,就能达成共识或是妥协。但凡要动‘里子’的手段,就不仅伤筋动骨,也会同时伤了双方的‘面子’。 “耳丹是小国,在国际上不存在‘面子’,但在地区小国之间,还是需要的。 “动军队去绞杀毒贩产业,那就是动‘里子’,虽然拿着道理跟人说‘这是为了缉毒’,但那也是动了产毒国的人,等同于宣战。 “而在‘面子’上处理,就是私下高层间进行谈判。可人家本来就靠这个活着啊,你拿道德、交情之类的话跟人讲,怎么可能讲得通。 “没了这条生计,那早就形成的利益链,甚至包括那些乡村种罂粟的孩子,都会咬牙切齿地去恨耳丹。 “耳丹也拿不出足够的利益去换。 “这左右都是M国自己内部的积弊,要根除,也只有M国自己根除,外人怎么做都不可能尽善。 “而且,说到底,那也只是我们当它是‘积弊’,M国人只当它是谋生手段而已。他们没从这些当中受过太多苦,反而获利不断。 “于我们,就是里、外两条路都走不通。 “可你想想,我们要的是铲除掉M国的贩毒产业吗?不是,我们最初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流毒不入耳丹、河梁货运不阻罢了。 “朝堂上做不得的事,就只能交给江湖手段去做。找有足够实力且能控制的江湖势力,接管那片地区的贩毒路线,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即使如此,前段时间,耳丹国内爆发的所谓‘黑势力火并’……说也是说江湖纷争,可M国不还是增派军队到边境观察去了吗? “……呵,还好我们处理得还算可以,没把火药桶点起来。 “利益的事,能江湖上处理好了,代价就是最小的……‘面子’、‘里子’也就全都有了。” 海棠克制着自己,没有打断老师的话,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仍然追问着唯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是是雪?” 老师推了推眼镜,仍然盯着电脑,打字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所有的规划都是她自己写好发到执政中心来的…… “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可她也是我的学生啊……” 老师那停在回车键上的指节,干枯地颤抖着,和竖线光标一起,在眼里闪着。 “都多少年的事了。 “我也就记得,腊月的日子,在燕京捡到她,孤零零一小丫头,被扔在河边的包袱里。再晚点儿,雪就下下来了啊…… “没跟你说过吧?她家从前,爷爷奶奶那辈,就是卖私烟的…… “嗨……燕京那片儿有首挺出名的曲子,叫《探清水河》,你听过吗?差不几笔就是她家的事…… “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有些东西,除非亲身经历,不然,永远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老师说着说着,发觉眼前模糊起来,看不清字,才摘下眼镜,揉了揉。 …… 是雪就那样失踪了,在河梁,没有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海棠第一次趁休息日跑出河梁、跑出耳丹,去了一个不禁酒的国家。她不懂酒,在柜台边挑了几瓶度数最高的,全灌了下去。 然后不出所料地,就在洗手间吐了一整晚。她瞪着通红的双眼,一边吐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落魄的样子。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都记得那时候的样子,所以,从此以后,再没有碰过半滴酒。 (10) 那些年是河梁的多事之秋,战后的清扫工作也远不止这几条贩毒路线。 海棠越来越忙。 单说河梁内部,竟已经渗透进了不少外界间谍。要不然,也不会发生“时间之海”计划样本泄漏的事。 其它人同样如此。 无相在与入侵者的一次近战中受了伤,躺了很久才能下地行动。而那也是河梁核物理研究的关键期,卷柏整日蓬头垢面,自顾不暇。 阿极对那段日子记忆很深。 双亲见得越来越少……起先只是不再每个休息日都来学校探望她,接着,就是难得一次相聚,看见两人都添了些白发皱纹,还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然后,但凡那二位吵起来,就会冷战很久很久,才各退一步、道歉了事。 冷战最久的那一次,是最后一次,而那两人,再也没有能重归于好。 听说那时,北岸电站因实验数据出错,发生了大规模泄漏。卷柏在拉完反应堆总闸后,被抬进抢救区,再也没有出来。而此后几日,生物实验区再度遭遇间谍入侵,无相在与入侵者的搏杀中牺牲。 心情最低谷的时候,她在学校交到一个新朋友,是个整天穿着防护服的同龄女孩,名字叫作“佚”。 那女孩总说些听不太懂但又很有道理的话。可惜,三天两头看不见人,要找只能去医务中心找。 就连余弦,也跟着老师去M国探望家人去了。 很多天,阿极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草堆上,看秃鹫从头顶飞过。 她在学校学会了很多道理。比如,核试验就是会伴随着大量的伤亡;又比如,武者,生来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但她还是不明白。 1999年,她报名成为了当年“时间之海”计划唯一的志愿者。 余弦有点担心,问了一句:“为什么啊?我听说做手术都会很疼的……” 她紧紧抓着余弦的手,也看着躺在实验室另一个房间的佚,用一种试图说服自己的语气说:“我想尽快知道,人长大后都会想些什么……” 后来,她的确知道了,理解了权力、斗争、生存,理解了无数事件的偶然与必然,把它们看得越来越轻,但也和老师海棠一样,很多年,都没能释怀。 她仍然能梦见一块小黑板,上面画满了物理公式和武术动作拆解,她也仍然能梦见树上的萤火虫笼,也仍然能梦见河梁西山之上的白色绢蝶。 都只能梦见。 仿佛那些说走的就一定会走,想抓住的,只能抓住流沙,笑着哭着就都被时间抛在长河之中了。 …… 这个梦真的很长。 海棠再次回到北岸电站的老中央控制室时,看见屏幕中央的那份文件早已写好结语,打上句号,标注了资料索引。而阿极趴在桌子上,仍然睡着。 她给阿极盖上了毯子,没有喊醒。 海棠一边审查着那份工作报告,一边思绪翻涌。 眼前报告里的文字一如既往,语气客观冷静、标点规范正确。而执笔人,仍然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像一个最合格的、最抽象的“史官”,没有半点情绪。 哪怕报告里的人与她息息相关。 可海棠看着阿极的眼神,却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觉得阿极有些老成……仿佛能看穿同龄人的一切内心,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算糟。她知道是因为“时间之海”计划,让阿极提前拥有了许多。也是同样地,她一直觉得阿极很冷淡,是那种看懂了事情规律、只要去做就能获得相应结果的冷淡。毕竟在学校,也没多少复杂的事情。 当年她和共事的其它老师打赌,赌阿极和徐离玉谁更讨人喜欢。 那时候的徐离玉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拥有一切名为“天真、快乐、单纯”的品质,但她却赌了阿极。那时她想的是,阿极有成年人的记忆,远比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更懂得人情世故,举止也更容易被小孩子们觉得“厉害”。 但讨小孩子喜欢,却未必讨成年人喜欢。海棠一直以为,阿极会是一个懂得一切套路却没有真心的早熟者。 可是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了。 中央控制室的暖气,在海棠走进门来的那一刻就打开了,呼呼吹着,吹得人口干舌燥。 而就是这样的暖气,吹了半晌,也没吹干那人脸上的泪痕。 海棠从没意识到,自己会因为看到一个人流泪而感到陌生。好像阿极从来没有过眼泪似的。 也就在这时,她渐渐明白了这个一直看不太透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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