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蓝想了想,又开解道:“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三十年的人,谁没有点过去。你要是觉得说错了话,下次见到她,再问问呗。要真有什么要紧,再道歉就是。” “……嗯。” 旁观者清,闻山白知道,任蓝所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是,她仍劝不了自己。因为她能确认,无论对方在不在意,自己当时的确是说错了。 那天晚些时候,她悄悄问过余弦,关于阿极小时候的事,而余弦也如实告诉了她。 任蓝见她还是怅然若失的样子,也坐到窗边来:“虽然没认识多久,但我也能看出来,她人挺好的,不会在意无心之失。是你太在意这个人,更大的可能,是把事情看得比她本人更重。” 闻山白点点头,转而又会错了意,嗫嚅道:“我们是没认识多久,也说不上交情……” “噫,”任蓝笑着揉乱了闻山白脑袋上的毛,“follow your heart吧。” …… 在这场暴雨的尽头,下起了小雪。零零星星,轻盈温柔地落下。那是副热带高压用尽全力也抵达不了的高山针叶林。 而千里针叶林后,再翻越最高的山巅,才见那座北岸电站。 那间老中央控制室,在海棠带着阿极造访以前,已经沉寂了数月。 因为处于河梁测试聚变发电时期,所以,未免输电系统负荷变化巨大,原本用于供电的裂变反应堆被暂停了下来。 一路的闲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到了这里,海棠只把该交代的交代了一下,就回市中心去了。 她说,让阿极未来几天,留在这里整理资料。而员工宿舍就在隔壁,也给她清理出来了。 阿极没有拒绝。这和日常工作也没什么分别,甚至更清净些。又因别无它事,整个晚上,她都留在中央控制室里。 除了手机,她没带任何终端设备过来,于是按海棠说的,开启了控制室的主电脑。 阿极在它上面打开一个空白txt文件后,总觉得有点违和。想也知道,主电脑的显示器就是那块三米见长的屏幕,大得夸张了些。 好像坐在这里,写下东西,就该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只可惜,波澜壮阔都是属于总结者的,身在历史细节中的人,每一笔,都只会是琐碎寻常。 ----
第69章 【第68章】永别未曾言别,跌入瀚海浪涛(3) “城门底下睡倒 往梦里披红袍” (1) 事情的起点,得追溯到1977年的一起云爆弹目击事件。事故发生的地点,就在耳丹共和国南方丛林之中。 那段日子,扑不灭的山火四处蔓延,满地都是窒息而死的人畜。说来残酷,仅一发炮弹而已,就彻底摧毁了当地三个村落…… 为什么? 只因云爆弹并非一种炸药类武器,它更多时候被称为空气炸弹,或是燃料空气弹。原理不难解释,就是通过填充高能燃料,将周围方圆数公里乃至数十公里的氧气等可燃资源,在极短时间内燃烧殆尽,并在爆炸中心产生两千度以上的高温。 就算能逃过爆炸中心的烈火,也逃不过接踵而至的缺氧。 在河梁史官资料库中,记载了这起事件的唯一全程目击者。那时她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河梁女孩,她的名字叫作无相,也就是后来,阿极的母亲。 “轰……” 龙吟长啸。 导弹从头顶飞过时,她还站在山上,呆看着。然后下一秒,刚学会不久的基础军事知识,就像下达命令一般,在她脑海里点燃:跑!—— 才十几秒过去,身后一声巨响如雷,光芒压过了那天黯淡的太阳。 第一次爆炸,引燃母弹,飞撒助燃剂,形成气溶胶。二次爆炸,引燃全部氧气,阎王勾名。而爆炸向外扩展的速度,是大约每秒两千米。 假设这枚导弹降落前还有大约十马赫的速度,那么,无相与导弹的距离还够,还有幸存的可能。 她就凭着这点求生念头,拉着还未成年的单薄身躯,一路狂奔而去。仿佛大地与空气都在灼烧,而身体也在灼烧。 若回望三年前选专业那日,她填下“行者”时,怎么也不可能料到眼前变故。 今天原本不过是属于预备行者们的、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野外训练,为什么会遇到真正的军事袭击?她不知道。 直到坚持几天,靠着自身携带的定位装置,被搜救队找到时,才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那时她的位置,已在耳丹王国边境线外。力竭之前,她跑完了将近一个马拉松的距离,体重也急速下降了近五公斤,躺倒在一块四面无遮挡的大岩石上,意识模糊。 对于导弹袭击,难道本部没有提前监测到吗?怎么可能。 河梁本部在这枚导弹降落前一分钟,就已经从雷达上发现了这个目标。但不幸的是,由于云爆弹的属性,就注定了它即使被近距离拦截,也没有作用。 该烧的还是要烧,这方圆十里的人,与那方圆十里的人,谁的命也不比谁高贵。 (2) 现在人们提起上个世纪70年代,第一反应大都是“冷战”二字。可事实上,冷战是独属于大国的奢侈。但凡视线从世界中心转移一点,就随处可见小规模的热战。同样地,“小规模”也是对于大国而言的,换作身在其中的国家,哪一场都是徘徊在亡国边缘的挣扎。 何况,耳丹王国,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最初耳丹在这场纠纷中选择了中立。所以,它就成了双方都不用顾虑的对象。 就算那天,交战一方的导弹遭到干扰,误落在耳丹国内,造成大量伤亡,也注定了它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会讨到任何说法。 于是,第二天,一生信奉宗教,且坚持素食的耳丹王,亲自扛着一头在爆炸中窒息而死的小牛,带着几位最信任的亲随,站在了河梁城外。 “我们为你们的隐居提供了上千年的保证,你们也为我们提供了上千年的保护,现在,你们会见死不救吗?” 他问,脸上却没有一点乞求哀苦的神色。只是那样冷静地,像个算好所有筹码的谈判者。 不一会儿,河梁执政中心的最高决策人,单手抓着吊环,飞跃悬崖索道,独自向这里而来。 而后,伸手抚摸着耳丹王肩上的小牛,阖上了那对还未瞑目的双眼,平静道:“生死之交,无需多言。” 既然双方都不能得罪,那就先选一边站稳吧。 从丛林,到雪山,从村落,到主城,一岗一哨,一兵一卒,就那样重新整合起了耳丹国全部可以为战的力量。 而河梁,几乎将所有驻守本部的人员都调遣了出来,撒在了两大阵营冲突的最前线。 无相记得,那段日子,不断有外派工作者回归本部,又不断有人填进战线。而她自己,也在十八岁,那个本该休年假的年份里,提了一柄仿制唐刀、一杆冲锋□□,钻进了邻国的雨林。 长官告诉她,用打最持久战争的心态去。 所以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再也不会有特意为她的救援抵达,生死将全凭本事。 (3) 这段战争持续了将近十年,期间,大把大把的资源在交战线上倾倒着,人命也那样倾倒着。 可它结束时,偏又十分突然。 在一场小雪降临时,双方背后的大国势力心照不宣撤走了军队。 有人说是大国们内部出了问题,又说是它们打算为了和平实行战略收缩,还有说第三方势力微操改变了局势……消息乱飞,听上去却都很荒诞。 可正是在这些无厘头的理由里,那场牺牲了耳丹与河梁近一半有生力量的战争,戛然而止了。 耳丹国内的人,从战壕、堡垒中探出头时,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直到战地指挥官们一声一声地传达了一句信息——“回家”,所有人,才提着一堆破烂,与还在人间游荡的残躯,回了家。 战争开始该怪罪谁?战争结束又该感谢谁?人们花了很多年都没想清楚。 或许,对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原本还有个不知对错的答案。可答案里的老耳丹王,战死在了战争结束前的那一天,没留给国内百姓任何一句话。 新王继位,流程草草。 斜阳西垂,无喜无悲。 (4) 战后那年,河梁终于给无相她们,补上了该有的年假。而那一整年,她都没有离开本部。 她用大把时间在河梁书籍总网站上搜寻史料,想要更准确地理解之前那场战争。 执政者们没下定论,坊间更众说纷纭。历史就是这样,越来越成为“从前”,就越来越扑朔迷离。人们远没聪明到,给每一个过去的事件以准确的定性与分析,有的只是基于当前立场的几句感叹。 但她喜欢这种四处搜寻的感觉,不断地听到、看到更多人的想法,好像就会不断接近一个完整答案似的。 有休假的史官在茶馆遇见她,彼此说上几句,都会释怀几分。但更多时候,她去茶馆,是为了见一位研究者。 那位研究者的名字,叫作卷柏,是她在雨林中打游击时遇见的。 研究者本来缺乏体能训练,把他们派到战场上去,实在是那段时间的无奈之举。因此,相遇之后,无相多次对卷柏施以过援手,而对方也没有成为拖油瓶。 无相记得,卷柏是物理学方面的专家,喜欢画画,在小山洞里躲着时,常常一边在画册上涂涂改改,一边嘀咕些没头没尾的东西。 有一次无相听清楚了他的念叨,便问:“‘仅仅是核电站,还不够,’是什么意思?” 而对方回过神来,憨笑着解释:“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就像古代,人们掌握冶铁技术后,一边将铁器打制成农具,一边也将它铸造成兵器;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掌握了核能,就应该同时将它作为兵器才对……” 无相知道他在想什么。河梁的核电站项目已经平稳落地多年,但从来没有人提过制造武器的事。一方面是国际掣肘太多,还没有相对完善的隐藏方案;另一方面,很多资源都耗在反击战争上了。 但是无相当时想的却不是这些,反而问了一个从史官朋友那里听来的问题: “可是从前,军队在统治阶层手中,人们想要推翻旧政权重建时,并不会与统治阶层产生技术代差。要是以后,统治阶层掌握核能,而政权又到了该推翻重建的时候,底层人,该怎么办?用刀枪,去对付核能?” 卷柏当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愣愣地看着她,显得很沮丧:“我还没想过……” 不过今天,他似乎有了新的理论。 他兴奋地抱着那本随身画册,匆匆赶来茶馆,在无相对面的座位坐下:“统治,永远是人在统治。被统治的,也永远是人。只要人和人,是差不多的,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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