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初听闻,也只是一声鼻息深重,伸手夺过了所有能看得见的文件,收了起来:“行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容倾啊,这段时间回家住吧,你一个人又带着少安,妈不放心。” 容倾喉头哽咽一阵,抬眼时又恢复了自然,婉拒道:“谢谢妈,我没事,就是累了,我想回去自己好好休息几天。” 一旁的明理刚开想开口,又欲言又止。 容倾话音刚落时就迅速低下了头,轻错开明柔环抱的双臂,走过家人们关怀的视线。 两个长辈拿不定主意,双双看向明理,在明理的眼神暗示下,最后都选择尊重了容倾的决定:“有什么事,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那少安,我们接过去还是?” 林少安愣跟在大人们的后头,揪着自己的裤边默默站了很久。 她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平时在家里的时候,容倾也不会再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对待,会听她的想法,会尊重她的决定。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选择什么,面对丧葬仪式、再审案件这些她甚至还听不太懂的大事,十二岁,还太小了,她只能心怀忐忑地听着大人们的安排。 容倾回过头看向她,沉吟了两秒。 “漾漾还是跟我走吧,她肯定也吓坏了。” 林少安眼睛一睁,立马往前跑了两步。拽住了衣角的那一刻,身上还有些颤抖,她知道她什么都帮不到容倾,她害怕自己成为负担累赘,害怕容倾会说不要她了。 还好,容倾即便再累再难,也没想过要丢下她。 这天,容倾没有开车,明理说要把她们送到家门口,被婉拒了,最后就只能把她们送上了出租车,和师傅交代了两句。 一路上,林少安不敢直白地盯着容倾,她怕她的目光会烫伤了她。 而容倾也只是侧过脸朝着窗外,眼底空洞而落寞,全程没有说话。 车到达了目的地,林少安转头看去,才发现容倾轻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里隐约渗透着一些光亮,像冰雪融化在丛林里,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欲言又止,收回了要叫她下车的手。可车刚一停稳容倾就睁开了眼,不慌不忙地付了车费,开门下了车。 电梯徐徐上升的一两分钟里,容倾整个思绪依然沉浸在那段暗无天日的童年。 从三岁记事开始,她就经常看见妈妈被打得遍体鳞伤,每每挣扎反抗间,嘴里还念着:“宝贝不怕!不怕!” 后来,那男人的泄愤点终于转移到了她身上,仅仅是母亲的一次疏忽大意,她就被下了病危通知单。那男人托拽着她的手,从沙发打到墙角,从瓷砖地撕扯到冰面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秒要被拽向何处。 也就是那一次,母亲忍无可忍,把父亲告上了法庭。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仇人,指着鼻子辱骂着她们,把满箱鸡蛋烂菜泼往她们身上泼。 那一年,她才五岁。 后来,舅舅舅妈帮她们搬了家,远离了之前的住址,她也和妈妈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也就是那几年认识了林少安的妈妈艾茜,听她说了很多很多些给孩子的故事。 可好景不长,那个男人出狱了,一场更加黑暗的血雨腥风,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二人无情击打而来。 一贯温柔的母亲,用自己的全部年华,坚不可摧地保护了她。 成人的世界里刮来的大风,也吹进了小孩子的校园。短短一年,她就从人人追捧的校花学神坠落至谷底,好友离散,众叛亲离。 “别跟她玩!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你身体里果然流了杀人犯的血吧!” 如果没有舅舅舅妈把她带回了家,如果没有明理一次又一次冲到她的身边为她打架,如果没有刚刚学会走路的明柔天天粘着她咿咿呀呀地叫她姐姐,她大概不能活着走过那段泥泞不堪的岁月。 淋过最冷的雨,受过最烈的阳,才更有心去做一个栽树人。 这或许,就是她最初不得不走向林少安的理由了。 林少安大抵也感知到,容倾这些日子都不开车,是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突然崩溃。这几天她听过太多撕心裂肺的哭泣,在还没有见到容倾的时候她就在想,容倾那样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每当想象到那个画面,她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好想抱住她。 如果容倾也有那样崩溃的时刻,她一定会抱住她。 “倾倾……到了……” 其实,电梯已经到了很久了。 再审一敲锤定音,容倾就忽然松下了神经,强撑太久的身子骨也开始有些虚脱,不自控地靠住了墙边,毫无血色的额间冒出了冷汗,撑着扶手,很久没能迈开一步。 林少安赶紧扶住了她,紧咬的唇心疼到颤抖,几次哽咽,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倾倾,你靠在我身上吧,你放心,我扶的住。” 说完,她就小心捏着袖口把容倾的双臂环到的自己娇小的肩膀上,努力撑住了容倾的全部,企图用小小的后背背起她。 容倾弯了弯嘴角,从背后环抱着林少安小小的肩膀,含着下巴往那肩头靠了靠,短暂依赖了两秒这个还不足以支撑起她的小女孩,心里却已经足够安慰了。 “傻瓜……” 她气若游丝地叹了声,就揉揉林少安的头发离身,拖着疲惫的脚步去打开了家门,直径步入了卧室的洗手间。 林少安只听见“砰”一声响,呆呆看着紧闭的门,手足无措。 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撑得住容倾了,可以保护得了容倾了。可事实似乎在告诉她,这扇门阻挡的,至少是一亿光年的距离,这是她能想到最远的距离了。 她听见里头传来了淋浴声,水似乎开得很大,把很多动静都掩盖了。 可那隐隐的低泣,此刻在林少安耳朵里,却是如此的清晰。 清晰到她的心脏,都被那颤抖的破碎感刺得生疼。 清晰到即便隔着门,她也能想象到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在水声的遮掩下,终于垂下了始终不肯低下的头,弯下了坚持太久的腰身,掩面而泣的样子。 她忽然意识到,容倾或许早就已经崩溃了,或许在徐老师婚礼上苦笑饮下的每一杯清茶里,或许在拿着最终审判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里。 只是容倾的崩溃不是撕心裂肺,也不是漫无止境的哭闹和宣泄,而是如同坚冰上沉默蔓延开无数道裂痕,只有在最终破碎的那一秒,才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低泣声终于消失在了水声里,而后淋浴声也戛然而止,片刻,门锁终于响动。 容倾大概是洗完了澡才发现没拿换洗睡衣进来,就近在里头的衣柜拿了套不符时节的吊带真丝睡裙换上,带着满面被淋湿的花容,走进了林少安等待许久的视线。 “你……一直在门口吗?” 她错愕,也惊慌。 林少安毫不避讳地点了一下头。 她恨自己晚生了那么多年,恨不能参与她的悲与欢,也错过了她的爱和愁。 她无能为力,只能怯生生望着那双隐忍着支离破碎的泪眼,哽咽又认真地问声: “倾倾,你能等我长大吗?”
第33章 容倾还没从失态的僵持里缓过来, 又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要换做她平时的思维能力,大概能想明白林少安到底想表达什么吧,只是她现在浑身都只剩下混沌, 也没力气去揣摩些什么。 可眼神给人的感觉是直接的,她从那双明月星光般的眼里, 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关怀和在意,那些情绪就像是荷叶上久凝而成的一颗晨露,在话语送来的那一刻,轻巧一声滴进了她的心坎。 她以为,不管是小孩还是小动物,治愈感似乎是有共通点的。 那就是你会清晰地察觉到,她满眼都是你。 “漾漾,我……” 她刚想宽慰说“我没事”, 林少安就一下子抱了上来, 用她十二岁以为的成熟,有些笨拙地哄着: “没关系, 以后我疼倾倾。” 容倾愣了一下,自觉得好笑,居然被一个半大的小孩当孩子哄。一时间, 沉郁暗淡的眉眼也被逗得浅露出几分笑意。 自嘲之余, 也难覆心头一软。 她双手慢慢环抱上了瘦小的人儿, 微微低了低下巴, 触碰到林少安埋在她胸口的小脑袋, 松弛地闭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慰藉里, 两人都安静了很久。 “倾倾。” “嗯?” 林少安仰起了头,望着容倾笑眼一弯:“今天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好不好?” “你?”容倾哼笑一声,气弱柔声地打趣她:“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林少安顿了一下,见容倾还有心和她玩笑,心头也放松了不少。环着容倾的脖子晃了晃,娇嗔:“哎呀~倾倾!我会做饭了!真的!你就让我试试嘛!” 容倾奈何不了她,只好满嘴答应着:“哎呀好好好,你做你做……” 得到了允许,林少安就瞬间变成了一只欢脱的兔子,跑去拿了件睡袍给容倾穿上,然后屁颠屁颠地进了厨房,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围上了容倾平时围的围裙。 她尽量想让家里的气氛轻松起来。 柔弱轻慢的脚步声靠近,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脖子后面忽然有阵冰凉的触感,刚回过头,身后地人就轻扯了扯围在脖颈后的绳子,温声怪道:“别动。” 指尖轻绕两下,一个结打好,围裙的领口缩小了一大截。 “嘿嘿……” 林少安带着几分得了便宜卖乖的意味,回转身仰头笑了笑,被容倾轻点了一下鼻尖,才又惊怕得低头缩了缩脖子。 “傻小孩……” 之后不过是林少安尽情地折腾,容倾跟在她后头偷偷上手收拾收拾残局。 一个小时后,一道炒得细碎的西红柿鸡蛋,和一盘些许焦黑的土豆丝终于上了桌。 林少安插着腰举着锅铲,看着自己坚决不让容倾插手的杰作,沾沾自喜地点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嗯……看起来就很好吃!” 容倾哭笑不得,抬起手在她耳后轻拍一下,低声轻骂:“你也好意思!” “怎么了嘛!炒糊的才好吃呢!还有这个西红柿鸡蛋,炒得这么碎,一看就很入味!美食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嗯!”林少安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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