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 闻人襄在他心里就是恶魔般的存在,在闻人襄的注视下,他一日比一日过得压抑,一日比一日过得煎熬,每为闻人襄完成一个任务,他对闻人襄的仇恨就多上一分——哪怕闻人襄一直对他称赞有加。他反复在心下决然地对自己道:一定要离开这个残暴歹毒的魔鬼和这个地狱般的门派! 而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意外结识了他平生第一个好友——柳青荣。 柳青荣是他的同门师姐,聪慧灵敏,刀法一绝,轻功当属全门第一甲,颇得闻人襄青眼,原本他对她亦是充满了鄙夷的。但在与她相识之后,他方知她也是有苦衷的。 她和他一样,都对闻人襄恨之入骨,且比他恨的还要深得多——血海深仇。 两人交好后,柳青荣还将一个深藏数年的秘密告诉了他:她本不叫柳青荣,她原姓孟,当年,孟氏除她之外上下五十四条人命皆惨死于闻人襄刀下。为了替全家报仇,她改名换姓,伪造了假的身份加入玉隼堂,只为亲手摘取闻人襄的首级,以祭奠全家五十四口的亡魂。 向千洲和柳青荣达成了共识,并花费三年光阴处心积虑布下了一局,最终在一个血月之夜联合将闻人襄杀死于山头。 事成之后,闻人襄的首级被柳青荣带走,尸身则被向千洲亲手喂给了两只饥肠辘辘的野狗。 在那个血月夜,他就坐在一棵大榕树上,亲眼看着树下的两只野狗将闻人襄的尸身一点一点地撕碎,吞食,直至只剩下一堆白骨。 全程,他只静静地靠着树干而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更有如释重负之感。 后来,向千洲接手了玉隼堂,第一件事便是与东宫解除合作关系,东宫虽然有着朝廷权势,可若是真要打起来未必敌得过玉隼堂,便不敢对向千洲怎么样。柳青荣当时已然有了意中人栾云墨——那是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年轻儒生,柳青荣便选择了跟随栾云墨退隐江湖,寄身于山川林泉。 终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几年后,柳青荣和栾云墨的归隐生活被江湖喧嚣打破,深夜遭不知名的人袭击,末了柳青荣替栾云墨挡刀而死。 而柳青荣于向千洲早已不仅仅是同门之情,更是毕生挚友,甚至在挚友之上。她的丧生成了他此生之痛,为了不活在她的阴影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解散玉隼堂。 次年,他又意外得知栾云墨在家中亡故,而早在十一年前,柳青荣已诞下了一女,取名柳云暝。
第47章 绯色冷雨血色钱 天昃十六年除月晦,千里城阙,霜雪皑皑。 向千洲躺在一张充斥着浓重脂粉气的软榻上,一个柳腰花态、杏脸桃腮的年轻女人正赤身坐于他腰间,与他十指相扣,同时轻扭着纤细的腰身,媚眼如丝,清眸中春情荡漾。 此地便是青轩城最大的青楼花月楼,在向千洲身前的是这儿的头牌。在今日之前,向千洲尚为一安分守己、洁身自好之人,今初尝云雨,他心下不由感叹,人间竟有如此之美事。 柳青荣离世之后的这几个月以来,他茶饭不思,成日在外买醉,久久不回玉隼堂,直到昨日终于想起要回去——而这一回去,便成了最后一次。 他将玉隼堂解散,在众人离开后用一把火将整座园子烧毁,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阵阵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双目轻阖,此时此刻,暂卸下一切背负,身心皆投入到现下的激.情之中,尽享鱼水之欢。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人声:“麻烦把门打开。我现在就要见他。” 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向公子说过,任何人均不得打搅,小的只是这儿的粗人,恳请公子莫要为难小人了。” 向千洲眉头一紧,他很是恼火,心道这莫不是来找茬的,他倒想看看门外是何人,竟敢来打搅他的美事。于是,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的女子,迅速翻身下榻,抓起衣袍往身上一披,阔步走向房门处。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踹开,门框上抖落下纷纷扬扬的尘埃,外面站着的红衣人赫然抬眼,彼时房内那花魁从地上连滚带爬地回到榻上,用被子将身子紧紧裹起,惊恐万分地望向门外的人,霎时间一声不敢吭,噤若寒蝉。 向千洲飞快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的装束:长发高束,黑巾掩面,腰间佩着一把金柄大宽刀。下一秒他便猜出,此人应是那近两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少年杀手连惊穆,传闻他冷血残暴,杀人如麻,仅是短短几年时间,他的那把宽刀下便有不下一千五百条人命。 而还未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青楼小厮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边,哭腔道:“向老爷,这位公子执意要开门,小的委实是拦不住……” “得了得了,你走吧。”向千洲不耐烦地朝那小厮扬了扬手,随即目光转向了红衣人,冷声道,“阁下可是连惊穆?” 红衣人的回答甚是简短:“是。”这声音颇为低沉,有如古刹的钟声一般,分毫不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向千洲轻笑了一声,道:“这么着急地寻在下,所为何事?” “追随你。”连惊穆依旧回答得十分简短。 追随他?向千洲一听,觉着甚是莫名其妙,冷声道:“在下现已退出江湖,再无心杀人,何须追随?再者,这于我又有何益处呢?” 连惊穆认真道:“人头,归我;利益,归你。” 向千洲一怔。他心道这孩子该不会是杀人杀傻了吧?但若当真是无需自己杀人就能收获利益,这倒是一笔省事又血赚的大买卖。 向千洲带着几分怀疑道:“所言当真?” 连惊穆回得很快:“当真。” 向千洲看了他一眼,道:“请问拿什么证明你的诚意?” 闻言,连惊穆不动声色,只是从身后卸下一个包袱,拿到面前解开。 向千洲探头一瞧,那竟是满满一袋子的黄金。伸手进袋中拨了拨,这里面确是除了黄金外并无掺杂其他物事,须臾,他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这时候,连惊穆注意到了屋内的那一道目光,刚要开口,一只纤瘦的手搭在了他肩上,抬眼一望,只见向千洲嘴角微微一勾,眸中闪烁的冷光叫人不寒而栗。 “割了她的喉咙,来屋顶上见我。” 青瓦之上,西风萧萧。 连惊穆握着刀来到了楼顶,刀尖上尚沾有殷红的血液,有风吹过,几滴血珠落下。 “少年杀手连惊穆——果真如传闻中那般。” 不远的房檐上,紫衣青年负手而立,连惊穆走上前,问道:“老大可有何打算?” 向千洲悠悠道:“重立门派。” 彼时在一片竹林中,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打斗。 黑衣少女飞快地挥舞着长刀,疾影如风,横刀扫过几道黑影,霎时鲜血飞溅,染红了好几株翠叶。 此时一个人闪到黑衣少女的身后,下一秒却被刀锋拦腰而过,上半截身体和下半截身体瞬间分离,那人双目圆瞪,血口张开,却是还未来得及呼出声便断了气,死相惨不忍睹。 少女面沉似水,紧握着长刀玉立于数具横尸中间,黑衣飘飞,有如一朵黑色的鸢尾。 正是刚满十岁的柳云暝。 “哼。就凭你们也想带我走?”她一面冷笑道,一面将刀插回鞘中。彼时,漫天竹叶旋飞而下。 这时候,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阿暝!” 柳云暝闻声回望,只见竹林深处一道颀长的人影正朝着这边快步奔来。 “阿爹!” 柳云暝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下有些慌张——若是让阿爹看到恐怕他会被吓得不轻。 为了防止父亲往这边走,看到这鲜血淋淋的画面,她连忙也朝着他跑去。 “我适才听到这边有打斗声,是怎么回事啊?你没被伤到罢?”栾云墨在柳云暝面前蹲下,一脸担忧地询问道,同时伸手抚摸柳云暝的长发。 柳云暝摇了摇头,笑嘻嘻道:“我没事儿呢,刚才有几个劫匪路过,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 见栾云墨似是还想问些甚么,柳云暝忙将话锋转移道:“爹爹,我们快回家罢!阿暝的肚子已经好饿好饿了……” 栾云墨点了点头,轻拍了两下柳云暝的手臂道:“好啦。这就回去就给你做糖醋桂鱼吃!” 柳云暝高兴道:“哇啊,糖醋桂鱼?阿爹真好!” 离开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数月前柳青荣为栾云墨挡刀而亡,自那以后,柳云暝苦练刀法,只为了能够保护好父亲——毕竟栾云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近些日子不断有江湖中人来扰,柳云暝正好借他们练手,武功可谓是突飞猛进—— 只可惜这些,柳青荣已经看不到了。 ---- 有人在看咩
第48章 绯色冷雨血色钱 巷尾一家食馆内,一个生着络腮胡的男人逸兴遄飞地对着一桌子人道:“弟兄们,听闻花月楼换头牌了!” 一人奇道:“什么,换头牌了?” 又一人惊愕失色:“何、何时的事啊?” 有几人看了他们一眼,在一侧窃窃私语。 生着络腮胡的男人摸了摸自己下巴道:“应是昨日吧。” “那现在的头牌是谁?”一人问。 “这我就不知了。”络腮胡男人摇了摇头。 这时候,邻桌响起一个声音:“你们可想知道,那花月楼是为何换了头牌?” 整桌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一手搭在椅背上,侧首对着他们,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嘴角含着几分笑意。 须臾,几人面面相觑,还有人低声嘲道:“哪里来的小白脸?” 这时,又听那儒生自顾自地道:“那是因为——” “上一个头牌死了。” 闻言,一整桌人霎时炸开了锅。 “死了?!” “怎么死的?” “你又怎么知道的?” 儒生曼声道:“自然是,被杀死的。” 众人震惊。 “谁杀的?” “我靠!” “哪的畜牲!还我美人!” “是啊!谁会跟一个美人儿过不去啊?” 儒生微笑道:“连——惊——穆——” 此语一出,众人再度震惊,齐声呼道:“连惊穆?!!” 连惊穆。 这是个叫人脊背发凉的名字。 江湖上,有人道他是个茹毛饮血的疯子,亦有人道他的真身是个恶魔,还有人道他是一只来报复人们的怨鬼。 这名字一出来,几乎满座人都不住打了个寒颤。 儒生微笑着望着他们,指尖轻叩了几下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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