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用水泼我,我还记得呢!”小喇叭大喊。 男孩气结,“都过去好久了。” “是过去了好久嘛,但是你还没有受到惩罚,我记得的!” “小气鬼!” “略略略——”小喇叭冲他做鬼脸。 这场慈孝的戏,大家都演得认真,只有小喇叭还不懂怎么演,说报仇就报仇。 客厅里谢舒华弯腰跑出来,喊了声“高一洲”,男孩垂下头老老实实走到她身边去。 屋里老爷子叫“小喇叭”,叶莺把小喇叭放到地上,她噔噔跑进屋去,扑进老爷子怀里。 老爷子把她举起来转圈,老太太在一边喊慢些慢些,当心闪了腰,小喇叭就坐在爷爷大腿上吃他喂到嘴边的葡萄。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性格好,长得漂亮,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很得老爷子喜欢。 也因为这份专宠,沈蔷薇被捆着,哪里也去不了。 叶莺留在院子里,她不太喜欢里面的气氛,她们家就姑姑和妈妈,没有那么复杂。 几分钟后,屋里的男男女女们走出来,老爷子带高家三姐弟去药田,边走边聊一聊生意上的事,这是他的习惯。 两个媳妇和一个前媳妇跟老太太去地里采些新鲜果蔬,准备晚饭,叶莺这才重新回到沈蔷薇身边。 沈蔷薇把小喇叭交给叶莺,“你带她在附近玩,我跟她们去说点事。” 叶莺点点头,小喇叭拉着她去后院找小朋友玩,高正楠的小男朋友站在一边弱弱问:“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小喇叭仰头看叶莺,想到大家都是同事(贵妇们的玩具),叶莺说:“那你来吧。” 高一洲和小喇叭倒是不记仇,小男生站在前面拼命挥手,“小喇叭,快点!” 只有高正义家的小子不过去,他十七了,正是中二的年纪,不跟小孩和跟小孩一样幼稚的大学生玩。 …… 前阵子老头病了,高正佑玩得有点野,惹了个女大学生跑到沈蔷薇的花园里大哭大闹,沈蔷薇借此来找老太太,说要离婚,老太太借口说等老头病好。 这次来,老头精气神看起来相当不错,估计再活十年也不成问题,离婚的事沈蔷薇没当着老头面说,去菜园的路上,她试探问:“上次来,跟您说的那件事,有希望吗?” 谢舒华急忙伸长脖子把耳朵支过去,老太太满头蓬松雪发,年近古稀,身子骨还十分硬朗,只看侧脸和背影,端庄娴雅,她千万是不能笑,一笑颧骨高耸,再华丽的珠宝配饰也掩不住招人厌的刻薄相。 谢舒华被她一瞪,脖子赶忙缩回去。 老太太挑明说:“这事我没帮你问,问了老头也不会同意的,你们做后辈的应该都晓得,老人家现在没什么心愿,就盼着一家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事是钱不能解决的?干嘛非要离婚呢?” 这下大家都知道沈蔷薇想离婚,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日子过到这份上,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我跟高正佑本来就不是自愿结婚,如果说一开始为了孩子,现在孩子长大了,我也问过她的意见,她不反对我离婚,我每个月初一十五还是会带她来看老爷子的。” 老太太手指动动,高家二媳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剪下几个西红柿。 她语重心长,“老头今年七十三了,七十三是个坎,你们也体谅一下老人吧。” 沈蔷薇说:“可以不告诉他。离了婚,我跟高正佑都不必再虚以委蛇,随他怎么玩,我也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的事,我还很年轻,我或许还有机会,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老太太高叫一声,“怎么可能会瞒得住!这里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总会传到老爷子耳朵里的,他最喜欢小喇叭了,你的婚事也是他亲自帮你安排的,你做了几年富太太,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是吧?” 所以她就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逼得她没办法再张口。 沈蔷薇笑,“我是什么身份?我是被高正佑……”谢舒华扑上来捂住她的嘴。 老太太死死盯着她,沈蔷薇甩开谢舒华的手,“捂得住我的嘴,捂不住事实。” 二媳刘静上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多久的事了,小喇叭都那么大了,咱们就好好的吧,高正佑在外面玩,你也可以在外面玩啊,这种事,习惯就好了嘛。” 谢舒华说:“就是就是,你也找个小白脸啊,大家各玩各的,安安心心当你的富太太就好啦。” “你的花园里,种了很多的月季,那些藤儿啊,枝繁叶茂,花朵硕大,难以养护,你都能养护得这么好……怎么野蔷薇移植到花园里就不能适应了呢?还是说,到底就是低贱的品种?你不知道你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 老太太伸出手,篮子重新回到臂弯,她昂首转身,低嗤一声,“为了孩子,好好想想。” 这是拿孩子来威胁她。 愤慨、羞怒、绝望?通通都没有,意料之内。 沈蔷薇平静转身离开。 谢舒华喊了她一声,她大步往前,坚决不回头。 谢舒华追上来,在她耳边大喊大叫,“你干嘛非跟他们过不去啊,有钱不就行了,都这么多年了,再忍忍呗。”她说着转头四处看看,悄声,“说不定等老爷子死了就好了!他都七十三了,还有几年活头啊!他一死,这个家必然四分五裂,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蔷薇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她走得太快,谢舒华这几年胖起来,渐渐有些跟不上,原地冲着她喊:“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沈蔷薇回到院子,在后院找到小喇叭,叫上叶莺转身就走。 小喇叭被她拽得胳膊疼,“妈妈!我手痛!” 沈蔷薇把她抱起来,叶莺追上,发现她眼眶有些红,“你怎么了?” “回家了。”她语带哽咽。 回到车上,沈蔷薇命令司机,“开车。” 司机犹豫:“先生呢?” “你不想干了是不是?”沈蔷薇反问。 车子马上发动。 终于她眼眶难以抑制涌出泪水,叶莺慌忙在包里翻纸巾,小喇叭担忧地捧起她的脸,“妈妈,你怎么了。” 她努力压抑着哭腔,“妈妈,肚子疼……” 小喇叭两只手立即贴上她肚子,“那我给你揉揉哦!”她学着妈妈平时哄她的样子,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吹,一边吹一边仰脸看她有没有好一些,“妈妈,我给你吹吹,吹吹,痛痛就飞走了。”
第9章 小喇叭捧着她的脸一通狂亲,糊了她满脸的口水。沈蔷薇很少化妆也是这个原因,否则小喇叭会吃掉她脸上一半的化妆品。 她只是浅浅地描一描眉,根据场合选择口红的颜色。 靠近时,可以清楚看到脸部皮肤的微小瑕疵,这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倒更显纯净真实,却依旧让你感觉高不可攀。 沈蔷薇慢慢止住了泪,小喇叭跨坐在她身上,跟她脸贴着脸,“妈妈,你肚子还痛吗?” 沈蔷薇说不痛了,小喇叭说好热,然后从她身上下去,两只手还是紧紧搂住她脖子,“妈妈,我是你的小医生哦,你哪来痛就告诉我,小喇叭帮你呼呼。”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摔倒了、被门夹手、被虫子咬、被树枝划伤、吃多了冰……都没问题的,妈妈揉揉,呼呼就好了。 小喇叭又问,“妈妈,你想拉粑粑吗?” 沈蔷薇破涕为笑,“妈妈还不想。” 小喇叭说:“那你应该是吃多了冰的,没事的,一会儿就好。” “谢谢宝贝,妈妈好多了。”沈蔷薇亲亲她的脸,“我的小喇叭真体贴。” 回到宝牙半山8号已经是晚上七点,沈蔷薇提前一个小时通知冯姨要回去,到家冯姨最后一个菜刚摆上桌。 饭桌上小喇叭尽力活跃气氛,问小叶老师想吃什么呀,妈妈想吃什么呀,姨奶奶想吃什么呀,小喇叭来给你们夹。 大家都很配合,请她夹菜,倒水,小喇叭忙坏啦,晚饭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并且允许大家都去摸一摸她圆滚滚的小肚子。 饭后小喇叭心血来潮想画画,叶莺陪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电视里很小声放着动画片,窗外落了雨,湿润凉爽的风轻轻掀动桌上纸页。 沈蔷薇在厨房里抽烟,左手抱胸,右手支肘,食指戴一枚银质烟托戒指,以免被小喇叭闻见手指的烟味。 她靠在料理台边,闭眼出了一会儿神,睁开眼睛,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深而远,声音掺在各式水声里。 “小姨妈,你说,是不是只有高正佑死了,我才能真正恢复自由呢?” 冯姨在洗碗,她身体一僵,关了水龙头转过身来,“什么?” “我说,假如高正佑死了。” “你说什么呀!”冯姨举着两只粘满白泡的手,疾快地跺脚,“可不能做傻事啊!小喇叭还小啊,你真那样,以后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她情绪激动,但声音压得很低,后槽牙咬紧,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用力,“不要乱来,不要做傻事!听见没有!” “我知道,我心里有分寸。”沈蔷薇口气淡淡。 “薇薇啊——” “我不会的。” 冯姨静下来,认真审视她片刻,确定她意图并不强烈,大概真的只是随便说说,问:“高家那边怎么说的。” 沈蔷薇偏脸吐了口烟,“她们让我想想孩子。” 冯姨:“他们要带走孩子?” 沈蔷薇:“如果我不听话。” 冯姨沉默,背过身去,用力地刷碗,白沫四处乱舞。 沈蔷薇灭了烟蒂,弯腰把头靠在她背上,放松身体双手自然下垂,“没事的,实在不行我们就这样过吧,一直这样过下去。” 冯姨吸气,手臂软了力道,“那也得你自己情愿啰,看你能不能过啰,反正我都行了,不管在哪里,也是每天煮煮饭,洗洗碗,带带孩子,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的,从你小时候就这么过。” 沈蔷薇轻轻“嗯”一声,“就这么过吧。” 她走出厨房,看见客厅里埋首认真作画的一大一小,绕过她们去了后院泳池,在屋檐下静静看着雨中的花园。 雷声隐隐,煞白的电光撕扯夜空,晕黄庭院灯下雨丝簌簌不歇,落花败叶已铺了满地。 植物需要扎根土壤方能存活,抵御风雨侵蚀,干旱时在地底寻找到珍贵的水源,那人呢? 沈蔷薇想象,在肉眼所不能及的地下,花园里植物的根系该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壮观的存在。植物的智慧和力量不可小觑,冬时它们抛去繁重的负累,素衣敝履,生机存储在枝干根系,只待春江水暖,眨眼间便是满目绮罗。 一只拳头,得先将五指收拢,攥紧,再慢慢地往回收,蓄力,才能猛地打出一记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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