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绷着脸皮朝她走过去,姑姑杨慧也在,两个人穿一样的碎花裙子,一样的小高跟皮鞋,梳一样的发髻,用同款桃花木簪。 两位老小姐不过四十出头,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因此样貌比同龄人至少年轻八岁,头发浓密乌黑,整日跳舞唱歌因此身段窈窕,肩背笔直,十分的端庄优雅。 叶依兰笑眯眯说:“不是在公交车上吗。” 杨慧轻哼一声:“16路今天开得倒是快,三站路眨眼功夫就到。” 叶莺只能坦白,“我找到工作了,当家教,是老板让司机送我回来的,她家比较远,在新竹区那边,说怕我一个人回来不安全。”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呢?”叶依兰问。 “肯定是心虚呗。”杨慧说。 叶依兰又问:“老板是男的女的?” 杨慧接:“多大年纪?” 两个人唱双簧似的。 叶莺老实招供:“女的,年龄不重要,孩子八岁,上二年级。”说着从挎包里把合同翻出来,指着最后一页甲方签名,“看,她叫沈蔷薇,是女人的名字吧。” “沈蔷薇,字不错。”杨慧说着把五根手指头依次伸出去比,“是女人的字,看手印大小也是女人的。” 幸而路灯昏黄,不便视物,合同上的宋体小字难以辨认,叶依兰摆摆手,算是放过她,叶莺赶紧提着行李回家。 房子是厂里分配的,一室一厅,叶莺的房间在阳台,原先阳台跟客厅的隔断砸掉,把客厅劈出三分之一,砌堵墙,再安上门,就是她的房间。 尽管如此,空间仍十分窄小,靠窗放张九十公分宽的小木床,剩下四十公分的过道全部打成柜子,给她放衣服放被子放书,余下进门的位置只够放张书桌。 小房间是整套房子采光最好的地方,装有厚厚的遮光帘,夜里下雨时雨声尤为清晰,像躺在乌篷船。好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小窝,叶莺躺床上休息会儿,裤兜里摸出那朵蓝色阴雨,将花瓣小心顺平夹在新华字典里。 之后她开始整理明天要带的行李,准备了四套夏装和两套换洗的睡衣,还有内衣袜子、颜料、画笔、美纹纸等。 刚把东西装进书包,门响了,叶依兰和杨慧站在门口换鞋,叶莺走出房间,叶依兰把一袋桃递过来,“洗几个切了放在冰箱里,洗完澡出来吃。” 叶莺走进厨房,站在水池边,塑料袋里摸出来三个有两个是坏的,她举着桃走到沙发边,什么也不说,只把手伸出去。 杨慧一看,肩膀撞撞叶依兰,“看你,都说晚上的水果买不得买不得,看吧,尽是坏的!” 叶依兰不服,“你眼神好啊,不都是你挑的,再说,十块钱四斤呢。” 杨慧说:“就是骗你这样的笨蛋,都熟烂了。” 叶依兰说:“熟烂的才甜呢!” 她俩吵起来就没完,叶莺一声不吭走了,桃子挑出好的放冰箱,洗了三个切好放下面冷冻柜里,走出厨房,门口杨慧用力一跺脚,“叶依兰,你看明天谁还跟你一起跳舞!” “慧慧!” 门“砰”一声砸上,叶依兰追出去,杨慧已经没了影,叶依兰转头就来找叶莺,揪住她耳朵,使了几分力气,揪得她弯下腰去,“看你!把你慧姑姑气走了!都怪你!桃坏就坏嘛,非拿过来。” 叶莺抬肘隔开她,两手把耳朵捂住保护起来,“你说得倒好听,我真丢了,到时候你又说我都不问就丢了,我还是要挨骂。” 叶依兰噘嘴,“那你不会私下告诉我,非当你姑姑面说?她生气了!” 叶莺说:“她生气还不是你惹的。” “你这小孩真不懂事,一点不知道为妈妈着想。” 叶莺懒得跟她辨,反正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到头都得挨骂。 “我洗澡去了!明天上午我就走了,我老板要帮忙照看小孩,我是全职,上一天班得一天钱,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就不回家了。” 叶依兰“啊”了声,在后面问,“那你明天几点走啊?” “我得中午到那边,十点出发吧。” 叶依兰问她老板一个月给开多少钱,叶莺只能往少说,一天二百。叶依兰一拍巴掌,“包吃包住?就教小孩画画?” 叶莺开始胡编乱造,“还监督她写作业,别的没啥事,家里另有阿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因为大人老不在家嘛。” “爹妈都不在啊?” 叶莺捏着鼻子说“嗯”,叶依兰坐到她的小床边,“有钱人家小孩也可怜,光有钱,没有爱和亲情,心理怕是要出问题哦……那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叶莺:“……那是。” 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叶莺起床收拾,换了身干净衣服背上包刚要走,叶依兰提了Hela个竹编的食盒过来,“顺便给你姑姑送去。” “道歉礼物啊?” 叶依兰不吭声,叶莺揭盖一看,八个喷香的大肉包子,她天不亮就起床包的。 “怪不得早上做梦,梦见有人在我耳朵边敲鼓,原来是你在剁馅包肉包子。” 叶依兰直把她往外推,“少废话了,赶紧给你姑姑送去。” “就没我的份?” 叶依兰眼她一瞪,“你不是不吃早餐,只喝你那个用牛奶兑的黑糊糊的中药汁?” 叶莺说:“那叫咖啡。” 叶依兰说:“我管你胩飞胯飞。” 叶莺:“妈,你真粗俗。” 叶依兰:“要你管,你姑姑从来不说我粗俗。” 让人家办事也不给甜头,叶莺才不管,门刚关上手就伸进了食盒里。 叶依兰在电器厂当会计,公婆和小姑子也都是厂里的,住得不远,隔两三栋楼。 叶莺还没出生的时候爸就出车祸死了,爷爷奶奶怀疑她不是杨家的种,不待见她们娘俩,两边很少走动,只有姑姑一直帮衬着,她上美院姑姑出了一半的钱。 姑姑早些年嫁到外地,本来挺好的,叶莺爸爸死了没两年,她丈夫也死了。那个男人干工地的,也是倒霉,高空坠物被砸死的,死的时候儿子才两岁多。 姑姑跟公婆也是不对付,工地赔了钱,夫家说不愿意耽搁她,给了她一笔钱打发她走,姑姑也乐得自在,儿子不要了,揣着钱回家找爹妈,花钱在厂里谋了差事。 两个俏寡妇,一对亲姑嫂,就这么相依相伴过了近二十年。 到了爷爷奶奶家楼下,叶莺给姑姑打电话,让她下来拿东西,姑姑说忙,让她上去,叶莺拗不过她,只得上去。 爷爷奶奶以前不待见叶依兰,说她克夫,叶莺懂事后也不稀罕往他们跟前凑,姑姑给她开门,她远远站着伸长手臂把篮子递过去。 “里面什么呀?”杨慧揭开,抬头瞟她一眼,“被你偷吃一个。” 叶莺笑嘻嘻说没有,杨慧轻轻捏捏她耳朵,“你妈给我做东西,从来都是双数,你偷吃,该吃两个,我就看不出来。” 里面奶奶喊:“谁啊?” 杨慧尖声尖气,“小夜莺,你亲孙女呗,还能是谁?” “怎么让人家在门口站着?”里面老太太又说。 从叶莺上高中开始,身量拔高,眉眼舒展,跟她那倒霉的短命爹有了几分相似,爷爷奶奶腆着老脸求和,叶莺通通视而不见,从来没有忘记她妈在杨家受到的冷待。 “我不会进去的。” 杨慧说:“不用进去,在这里等我。”她提着篮子进屋,爷爷端着茶杯走到门口,“进来等吧,你姑早上包了馄饨,我去给你煮一碗。” 叶莺摇头,“我吃过了。” 杨慧在篮子里装了几十个鲜肉馄饨,提出来交给叶莺,“行了,给你妈带过去吧,说我原谅她了。” 叶莺:“还要跑腿?” “咋了?”杨慧摸摸兜,摸出来五块钱塞给她,“这下总行了吧。” 叶莺提着篮子回家,妈站门口,揭盖瞅一眼,篮子宝贝似抱怀里,叶莺如实转告,“姑姑说原谅你了。” 叶依兰笑眯眯,“你再帮妈跑一趟,说让她中午过来吃饭。” 叶莺转身就走,“自己打电话说去。” 叶依兰在后面喊:“妈给你五块钱!” “十块钱也不去!人家都是妈宝女,你怎么是个女宝妈。” 叶依兰:“啥子?” 叶莺下楼,刚出小区大门,看见路边停了辆熟悉的黑车,她心脏顿时开始“咚咚”乱跳个不行——不会吧不会吧! 昨天送她回来的司机已经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正要给你打电话,沈老板让我来接你的。”
第7章 派车来接她,于沈蔷薇不过举手之劳,叶莺却莫名感觉被宠爱。 高中时代,她暗暗钦慕过班上学习优异的男同学,然高山仰止,仅此而已了,偶尔收到告白的情书,也从来没有这种“砰砰”心跳的感觉。 上大学,同寝有位非常可爱的女同学,起初对她颇有好感,后来得知对方已经名花有主,被管教得很严,有次甚至还找她借钱买性玩具送对象制造惊喜……叶莺对她再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同性之间,情感难以界定,只是在听说对方有女朋友的时候礼貌保持距离,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托这位女同学的福,叶莺对‘女同’这个群体有了初步了解。一系列自我分析、诊断后,叶莺断定,她绝不是女同。 至于沈蔷薇,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喜欢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喜欢女明星一样的喜欢她,因她的美貌神魂颠倒。 很正常,她追星而已。 意料之外,雕花铁门前,有人在等待,纯黑棉麻吊带裙,细带趾环凉鞋,头发松松盘一个髻,怀抱大束白色绣球,自然清新,随意慵懒。 叶莺下车,迫不及待奔向她,鲜花扑满怀。 “这是无尽夏新娘,怎么样,名字很好听吧。” “好听,花也很漂亮。” 幸好有花可以抱,不然叶莺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其实,不用专程接我的。” 说完她立即意识到这话多少有点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只是正好在花园里闲逛呢,随即又解释说:“就是,派车……嗯,我可以自己坐公车过来的。” 沈蔷薇目光含笑,“你还是要自己爬坡,坚决不打车,是吗。” 叶莺:“应该是。”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打车,也只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多花点油钱罢了……”她转身走进大门,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我来接你,只是因为我想跟你一起走一走花园里的路,看你拨开树枝的样子。” 她蓦地转身,裙摆扬起,“如果我会画画,也想把那一刻的小叶老师画下来。” “你为什么要看我拨开树枝啊。”叶莺傻傻问。 “我觉得好看,我想看呀。就像这花,这树,向往美好,是人之本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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