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什么 “醒了?” 莫惊年花了好长时间完成睁眼这个动作。 在躺着,一片白,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黎此。 “嗯……” 在感官知觉思绪都清晰起来之后,她反应过来,白色被子下自己的一只手被黎此握着。 手心很热…… 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黎此便站起身来,自然而然,放开她的手。 四五十岁端正的男医生,到病床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病例板,语气没什么起伏,一问一答。 “莫惊年。” “是。” “有哪里不舒服吗?” “现在没有。” “平时有心慌的症状吗?” 莫惊年坐在病床上,瞥一眼黎此,但这角度看不清对方表情,她迟迟没答,医生开始抬头打量她。 莫惊年只能望向医生,诚实回答道:“有。”再补一句:“有时吧。” “呼吸困难?” 点头。 她感知到黎此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是怎样的情绪不知道,但莫惊年已经没有胆量抬头回应了。 她的视线放在医生身上,不再移动半分。 然后医生再度低头填着病例板,再例行公事般的口吻问道:“做什么工作的?” 莫惊年舔了舔唇,“传媒。” 医生手没停,眼睛没抬,随口说道:“哦,你们这行,猝死很多的。” 莫惊年无话可说。 就前几天,圈里一个老牌MCN公司就闹出了人命,不知是谁手底下的人连续加班三天,在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公司工位上。这种事情,大大小小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早年间出一次便人心惶惶一次,到后来,人逐渐都麻木了,死的不是自己就行,谁谁猝死都见怪不怪。 医生:“这样,做个心电图——再做个CT。” 他抬头看向黎此,“家属跟我出去缴费,建议留院观察几天。” 黎此很干脆:“好。” 他们前后脚出去,病房门关上,剩莫惊年在床上坐着。 窗外是医院的绿树,正午的太阳。 莫惊年低声喃喃:“好?家属又关你事?” ——南海的单人病房很贵的。 但没事,反正黎此有钱。 等等,黎此有钱关她什么事? 无语。 南海的单人病房真的很贵的! 黎此回来的时候莫惊年在打电话。 “我刚和唐玦沟通过了,她那边还有几个角色缺的,你去试试吧。不过肯定是要走流程的,试镜什么的,到时她同你说。” 尽管唐玦没有明说过,但莫惊年是懂的,唐玦在那边也是泥菩萨,制片监制投资方压着,她一个不知名导演也不会有多大话语权。 黎此开门进来,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又拿出手机,看股票。 莫惊年继续,“地址我一会儿发你,现在就去吧,别拖太久。” “对,我点的,头疼死你活该。” “我去哪儿?我上班呐。” 黎此抬头看了她一眼。 莫惊年又应了好一阵才挂断电话。 她们对坐半晌。 然后黎此开口:“走吧,去做检查。” 到这个科室,到那个科室。黎此一路陪着。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 莫惊年再度躺下,今日上上下下,跑这儿跑那儿,累得半死。 黎此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再柔声说:“睡会儿?” “哦。” 莫惊年闭上眼睛。 很静,只剩下门外走廊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莫惊年淡淡开口,撕破沉睡的空气,和同样沉睡的未明情感。 “你不用这样,因为我们……”隔了会儿,莫惊年吐出一句:“其实没什么关系。” 黎此很耐心:“我觉得有。” “有什么?” “现在是做朋友都不可以了么?” 莫惊年睁眼,望进黎此眼睛里。 “你很缺朋友吗?” 停顿都没有,下一秒,“缺。” 心脏不受控,呼吸也不受控,莫惊年呼出一口气,她咽了咽,再开口,“你这样,容易叫人误会。” ——误会,你对我余情未了。 黎此的目光在她脸上柔情轻抚,“如果我说,不是——” 话没说完,被打断了。一阵敲门声起,房门开,医生再度举着病例板到面前来。 ——不是误会…… 这话戛然而止。 好几页纸在医生手上翻,然后他诊断:“早期的右心负荷过重。” 窗外最后一缕太阳光消失。 “原发疾病暂时没有,但时间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目前是头晕咳嗽呼吸困难对吧。” 莫惊年嗯了一声。 “以后难说,心力衰竭,肺动脉高压都是有可能的,严重的是心源性猝死。慢性病不能不重视啊。” 莫惊年点头,嗯。 医生将手上的单子递给了黎此。 “近期先服用一些改善血液循环的药,那么首先是你自己要调整作息避免过度劳累,饮食方面注意控盐,定期回来检查。” 下面两人点头。 “行吧,自己注意,心脏只有一个,命只有一条。想清楚啊,这么年轻一小姑娘是吧。” 医生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 莫惊年其实不愿看到黎此这样的表情,尽管对方可能没那个意思,但她略皱着眉头望向她时,她会误以为自己真的很可怜。 莫惊年不需要同情的。 特别是来自黎此的同情。 所以她再度下逐客令:“你不用上班吗?” 晚上八点,黎此的上班时间。 “我可以不去。” “我要睡了。” 黎此是一声意味不明的:“你睡吧。” 是越界了,对吧。 莫惊年:“黎此,除非你不止想做朋友。” 到这里就好,再进一步都不行。莫惊年决绝到不行。 黎此眨了眨眼,再之后站起身来,她轻声说:“好,你睡吧。” 没开灯,黎此摸着黑越过病床,她要出去。 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莫惊年忽而落下一句话。 “你可不可以不要——”她说:“对我太好了。” 很久,这句话太轻,在消毒水味的空气中早就散去,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黎此转身,三两步又到病床边。 莫惊年平躺着,轻阖着双眼,睫羽轻扇。 然后她听见黎此说:“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还欠什么呢? 是什么呢……
第10章 十八 距高考还有两个月。 见一面吧A3调酒桌出现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戴黑色头戴式耳机,扎一束短马尾,面容秀气清丽,在桌面上摊开一本练习册在奋笔疾书。 那会儿黎此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之后做了一整年的无业游民。因为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周围的同学都出去实习找工作,可她坐在宿舍什么事情都不干就月入大几万,那她为什么还要出去受气找罪受呢? 某天她在家附近常来的酒吧喝酒,酒吧女老板见她面熟上来搭讪。 调酒桌前,钟应颜端了杯酒坐她隔壁:“情伤?” “没有。” 一个人,隔三差五,来者皆拒,微醺。 看起来的确很有故事。 但可惜,黎此再回:“纯无聊。” 钟应颜低头抿了口酒,笑——这家伙,不是个好聊天的主。 一时无话,乐队老贾到这附近晃悠,要了杯酒,靠近过来。 “嗨,美女。” 黎此回头瞥了一眼,用眼神说了个滚。 钟应颜觉着有趣,扬了扬手朝里面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又抬了抬眉,指尖隔空点了点黎此。 “不用管他,他就那样。” 调酒师端上一杯教父。 冰杯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如纱,亮色橙皮浮在酒面上,琥珀色液体中沉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钟应颜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将酒望旁边一推。 “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调酒玩儿,条件你开。” 老贾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来老板上一次“条件你开”的对象,是唐玦。 黎此喝了口酒,“你们这里的调酒师都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 钟应颜摇了摇头:“看上你了。” 老贾:“噫——” 身后再一个人,附和:“首先,我们老板不是拉拉。” 老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顺手搭上唐玦的肩,笑意更浓:“但这位是。” 唐玦:“首先,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黎此:“首先,我们不可能。” 老贾:“你们相亲啊?” 钟应颜:“首先,我们的话题究竟,和拉拉有什么关系?” 唐玦:“我意思是你看上人家很吸拉拉了。” 老贾:“噫——”不愧是“条件你开”的人,拆老板台都这么肆无忌惮。 钟应颜眯了眯眼:“你们乐队究竟什么时候开场,带薪相亲是吧?” 黎此在这时候看向钟应颜,很真诚地问了一个问题:“那我需要是吗?” 半年后的某一天,黎此如往常一般上班到岗,却发现A3调酒桌叠了好几层练习册。 对面,是一个穿着校服清秀的女生。她埋头写着字,面前桌上除了练习册笔袋还有一张公民身份证。 黎此伸手拿过那张身份证,举到面前来看。 既然门口保安能把人放进来,那应该就不会有问题,果不其然,那上面——莫惊年。 四月十二,今天。 十八岁的第一天。 黎此把身份证放回到桌上,食指中指挑起一支短款吧勺,顺手把在手上转了几圈,再问:“喝什么?” 莫惊年头都没抬,“一杯可乐。” 黎此没有再问。对屏幕点了两下,随后黑色盒子打出一张小票。她从冰柜里取了个杯子,放一块冰球,拆一罐可口可乐,倒进去,切一个柠檬,块状的挤汁液进杯里,片状的挂杯上装饰。 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做完这些,她把这杯可乐往前一推。 莫惊年没有管,专心致志攻克着练习册上的物理大题。偶尔伸手往旁边探,握到杯子就举起来喝一口。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看。 工作日八点多,场子还没热起来,乐队和DJ都没上班,酒吧里也只三三两两几桌,这种时候倒显得清净。 黎此没什么事做,站在吧台前打量面前的小女生,她看着她做完这本,又翻开了另一本,偶尔黑笔,偶尔红笔,有时凝眉,有时托腮。 黎此不知道想了什么,目光滑落到手边的黑色打单机上,那上面印着时间、桌号还有“可乐”。 莫惊年再伸手,在玻璃杯旁触摸到另外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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