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白嫖你啦。”她看完立马丢给下个人,嗤笑道,“蠢东西想着卖卖学问呢,可他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最在乎什么?钱啊!一个穷光蛋来我这里装什么文化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心思我头面都不够了,你打赏点钱让我买头面都比给一张破纸强。” “准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回国来装蒜的。” “这种死男人也不知道谁给的脸,要相貌没有要钱也没有。哪还管他出没出过国门,不照样还是副穷酸样儿?真是浪费老娘时间。” 几人肩搭肩走远了,玉棠低头看手里的纸,转眼问兰杏,“瞧瞧,专门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兰杏羞红脸,嗫嚅道:“我看他有点文化,万没想到他的人品……” “我没来的那些日子他又来找你?” “有几回。这是他前个儿日子留下来的,梅老板为孙老爷办茶会,出法子让在座宾客填词牌令,他得了头筹,后来他去吃酒就把这留到我手里了。” “头筹?” 玉棠重新扫眼纸张,那一行行字好似蛛网缜密编织出男人肮脏下流的心思,每一个字眼里都藏着深刻至基因里的无耻想法。这些东西随着他们骨子里的劣根性一并传给下一代,就像梅毒、细菌,经久不衰,潜伏过后突然的爆发会拖垮每一代人。 她讥笑道:“酸文破词,一文不值。那点子脏事巴不得昭告天下!矮子里面拔高个,一群卑鄙龌龊的小人推举出一个更卑鄙龌龊的头头,对女人品头论足,下半身的欲望恨不能写在脸上,一个个心比天高,殊不知走出国门也改不了他们骨子里的奴性!” 愤怒随着那些话语融入空中,她发泄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头。兰杏怔怔地看着她,嘴巴微张不晓得此刻该不该说话。 “吓到你了?我一时脑热,你别往心里去。” 兰杏摇头,把那张纸从玉棠手里拿回。“赶明儿他来了我再还给他。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从没见过你生这么大气。” “许是天热,肝火太旺。”玉棠干巴巴笑两声,找了个别的话头。“你若爱看这玩意儿,我也会写,哪天我写了拿给你看,准比那男人的好。不好……我倒有些自卖自夸了。”她垂下眼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这行为有几分像开屏的花孔雀,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它。 “玉棠,你去送送王少爷。” 她睁开蒙眬双眼,不觉已到了庭中。美国福特车停在门外,弧月高悬正空,淡淡清光穿过桂叶洒至砖石瓦砾间。她披了条云肩交叉双手轻倚门柱,若往日她定知不妥,可今晚几杯酒下肚,头脑不大清醒。 王少爷被几个小子扶上了车,临走前从车窗内伸出手紧紧抓住玉棠不放,大着舌头说些有失分寸的话。 那张显现出醉意和其丑态的脸在如此良夜下细看就是一种折磨。她偏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对方说。浓重的酒臭味强势地冲进人的鼻腔,在这停留的每分每秒都是对鼻子的不公,更别说那男人还时不时打个酒嗝。她想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抬手竟空无一物,不得已她遮住下半张脸频频点头。 “玉棠小姐,你可真好看。嘿嘿,这小脸蛋儿,真水灵。二十一,好年华!等我升了科长,你就是科长夫人,到时候和我去住别墅,家具全换成西洋货……生他个七八个儿子!那些姨太太算个屁啊……” 他抓过玉棠的手使力戴上一镯子,戴好后他摇头晃脑嘿嘿痴笑。很快车子发动机响了,伴着一声轰鸣,玉棠的手臂无力垂下,她的半边身子没了知觉,胃部一番搅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呜咽。 她猛地转身跑向墙根,弯下腰一阵干哕。好恶心,好像蚂蚁爬满了全身,又恶心又害怕,她无力支撑身体便跪倒在草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胃部不受控制地抽动强迫她吐出一口口酸水。 春莺提灯跑了过来,见她这幅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这是怎的了?我扶您起来。”她放下灯扶起玉棠,又去拍打掉衣裙上的碎草屑。 玉棠似乎完全没了知觉,眼睛半闭,浑身酸软,她吓得不轻,当即开口叫喊小翠,等小翠急忙忙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玉棠进了厅内。 下人们在忙着收拾残局,席大爷早早上了楼,只留两位太太和席三爷坐着喝茶。玉棠这副模样进来,几人都吃了一惊。 待擦净了手、脸,喂过半碗三花茶,玉棠已基本回神了。她倚着靠垫坐好,身上披了条薄毯,右手撑头半阖双眸,脸色发白。 “身体什么时候这样差了?”大太太问。 “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吹风一冷一热给惊住了。”三太太道。 “那镯子新买的?这样难看还戴它做甚?” 玉棠睨眼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想了想没答话。 席三爷的目光扫向镯子,短暂停留一息后道:“油青翡翠镯,多好看,你还是有闲钱啊。” 三太太正欲解释,没想到玉棠先她一步开口:“王少爷送的。大太太说得是,这油青的怎么比得上我那个飘花翡翠?父亲真会开玩笑,这样老气的东西还称一句好看。”言外之意在座的都听得出来,遂都冷了脸。 “再难看你也给我戴着。”席三爷重重放下茶盏。 玉棠没忍住回了一句:“我不戴又如何?” “你不戴?”父亲眯细眼睛,仰起头颧骨高突。“他给你东西是看得起你,你浑身上下除了脸还有哪里能拿得出手?我养你二十来年,能让他看上你自然也能让他弃了你,你要知道我席家并不是非你不可。我席三除了钱之外就是女儿多。” 这一席话换算成巴掌打在脸上有多重?不久前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抓紧沙发扶手,哽着脖子任由泪水毁坏妆容。 她的胸口如刀割般疼痛,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是屈辱和痛苦,父亲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她在他们口中是物件、玩物、脏东西,不是个人。 “你话太重了,她是个姑娘家,要面子。”大太太叹了口气,“玉棠,你爹虽然说话难听,但理还是有的。对着人家王少爷一个笑也不给,那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吗?真是一身毛病跟谁学的。” 三太太忙找补,“她伯母,玉棠这孩子面子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有那么句话叫笑不露齿吗?” “我看玉芸那坏毛病就是和你学的。” “大太太,你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不说你,吃饭的时候你接什么话?有你说话的地儿?让你上桌就不错了。真是几天舒坦日子过够了,不夹着尾巴讨生活了?没来客前嚷嚷的那叫什么话?我在老太太屋里都听见了。” “大太太,我叫你一声太太那是尊重你,我是个怎样的用不着你来品鉴,我啊再不济也有两个女儿,哪像你从二房里过继男丁!” “你这个贱人!”大太太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三太太骂道,“不许你骂阿铉,你这个卖皮相的一个儿子生不下,也难怪席三在外面找女人啊。” 她们愈吵愈凶,玉棠难走开只得上前劝和,这一言那一语,好容易平息怒火,那边席三爷腾地起身迈步到三太太身边,一个耳光打下去,顷刻间三太太扑倒在地上,鼻子嘴巴流出血。玉棠惊叫一声,跑到母亲跟前用帕子揩拭鲜血。 不等她叫春莺,席三爷已到近前,大手一挥推到她后就扯起三太太的头发甩起巴掌来,那可怖的模样猛然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叠,玉棠跪在地上哭求他,他置若罔闻打得三太太哀哀叫唤。 “咋的了嘛!天塌了!”春莺和小翠引着席大爷下楼,见眼前这场景,他不禁深吸口气暗叹家门不幸。 鲜血糊了玉棠一手,她被春莺拉起时席大爷也箍住了父亲的双手。她双眼发愣,不停流泪,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像发病时的癫痫病人。眼前全是红色,耳边充斥着尖叫,喉咙发痒却吐不出一句话。她好怕,好怕。 ---- 家暴男死绝🙃
第23章 二十三 ======= 到檐下了她收起伞,一串水珠迸溅进前方的雨幕中。她摘下那顶米色的钟型帽,伞尖滴下的水珠打湿了阶下一小丛青苔,苔草里走出几只黑蚁,看样子要回家却被一道小溪拦住了去路。 台阶上滚下混着泥沙草屑的水流,玉棠跺跺脚,抬眼眺望远方的塔楼,雨帘之外云雾遮住了圆圆的金轮,几分灰暗降临在这座小城。 回身推门,玉芸背对着她跪在地上,正前方的香案供奉着祖宗牌位,香烟缭绕中,她隐约看清几个字眼。 她闩好门将一提盒放到黄花梨方台上。屋里有几天没有被打扫过,成堆的烟灰积聚在香炉四边,她方才推门进来,好阵凉风吹得它们四散。 “我给你带了饭,父亲出去了,你可以起来走一会儿。” 玉芸倒吸凉气从地上慢慢起来,拖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方凳旁坐下。掀开两层提盒,拿出热气腾腾的饭菜。 “娘还好吧?”她用毛巾擦擦手后使筷子夹了个笼包。 “没什么大碍,大夫说需注意休息,调节情绪,每天喝碗决明子苦丁茶不到一周就好了。” 玉芸点点头,伸手要她坐下。“脸呢?我看肿了一片是不能出门了。” “敷了冰块止痛,现在王妈煮了鸡蛋和一包草药正给她按揉呢。” 想到母亲那张血泪模糊的脸,玉芸的身体不禁一抖。“真不是个人。”她喃喃道。 “说说你吧,非要从楼上跳下去,脚腕扭成什么样了?” “不要紧,抹几天药膏不肿了就成。” “这几天阴雨绵绵,跪地下时间长了膝盖不疼吗?旁边又不是没有蒲团,你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好些?” 玉芸笑嘻嘻地嚼着鸡蛋,拍两下手弹掉脏东西,道:“没事,我又不是傻子会一直跪着,你放心啦。” 妹妹明媚的笑容令她有种说不清的烦躁,她心里叹口气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你跑出去是要做什么事,不能喊别人帮忙吗?” 玉芸迟疑地点点头,凝视面前的盘子不明白该不该和姐姐说。 玉棠看出她为难,便微笑道:“实在不愿意讲,就不要说了。” “不是,我怕我说了你会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姐姐。”玉芸紧张地握紧汤匙,悄声说道,“我想去上海读夜校。” “你……”她怔住,心脏突突跳动,胃里隐约有种下坠感,使人犯恶心。“为什么?”她咬紧牙关,一句又一句重复说着,声音压得很低,比起问玉芸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想了好久,也托我的小姐妹打听清楚了。上海那里有夜校也有工厂,我到那儿了白天工作晚上学习,两不耽误多好啊。” “你自己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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